而他的胳膊,正牢牢箍在青年腰上,怎么看都是自己先把人拖了过来。
从未与谁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刻,顾琮刚想松开手起身,稍一动,他怀里的席冶便睁开了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
好在,对方约莫尚未彻底清醒,上挑的凤眼扫过他,又合上,活像昨夜,知道是自己,就安心了似的。
顾琮不清楚对方这份毫无道理的信任是从哪来,可不得不承认,他很受用,如同冬夜里喝了碗热腾腾的羊汤般舒服。
席冶是男子,虽没什么肉,骨架却纤细,与他相比,抱起来仍是软的,顾琮又耐心等了许久,直到有人在外面做贼似的叫:
“将军,将军。”
用最快的速度扯了外袍,顾琮下床出门,把人拎到了远处。
熬了一宿的陆金委屈挠头:“分明是您叫我见到那老婆子回宫就来报。”
“而且这都什么时辰了,”悄悄伸手指了指天,陆金嘀咕,“您居然没在演武场。”
美人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少贫嘴,”作势踹了对方一脚,顾琮沉声,“说。”
“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是您房里那位,拿簪子把喜婆的脖子给扎了,瞧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免不了要去贵妃那告状。”熟练往旁边一躲,陆金正了正神色。
他竟是没想到,这位看似文文弱弱的席公子,还有如此胆量。
顾琮蹙眉:“他戴的是玉簪。”尾端圆润,谈何伤人。
“将军观察得可真仔细,”耸耸肩,陆金顺口道,“估计是被欺负狠了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不过这倒挺对兄弟们的脾气,要是他被欺负了只知道忍只知道哭,等到了桑干城,可有的受。”
桑干城,位于朔州境内,亦是他们这些年驻扎的地方,出城向西北不远,便能瞧见大片大片辽阔的草原,近几年战事渐歇,城内多了好些来做生意的草原人,民风粗犷,任谁去了,都不可能光凭身份得到认可。
提起这茬,陆金不禁追问:“将军,陛下免了您三日早朝,是不是等您谢了恩,咱们就能回去了?”
“这京城热闹归热闹,可规矩太多,人笑得也假,待久了浑身都别扭。”
“昨天来给您贺喜的那些大臣,我暗地里瞧着,一个个跟会变脸似的,和他们打交道,我宁愿上战场。”
顾琮不置可否。
此次受召归京,无非是将军府的功绩已赏无可赏,若他同意迎娶席冶、让顾家就此绝后,将一切权势止于此身,那自然皆大欢喜,至少也能换来几年的相安无事粉饰太平;
若他不愿,便是抗旨,八成要步当年席府的后尘。
心寒难免是有的,但这些年,老皇帝愈发多疑,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打压,顾琮早就做了准备。
眼下边境瞧着太平,却是双方多年试探、博弈权衡的结果,少了自己镇守,战火必定重燃,光是这点,就足以让龙椅上那位放他回去。
“等着吧,”见陆金耷拉下一张脸,顾琮道,“应该快了。”
“还有,下次别大早上蹲在我门口。”
被教训的陆金再次抬头望天:……早?这还算早吗?
成了亲的人果然不一样。
左右已经起身,顾琮本就不喜被伺候,干脆自己打了水,洗漱一通,回来时,床上的青年同样醒了,换上钱伯事先留在卧房内的常服,反倒是他,还披着那件喜庆的大红外衫,像个灯笼。
“昨天那老婆子和婢女都被赶走了,”一边换衣服一边解释,顾琮问,“你有什么相熟的婢女吗?我可以帮忙赎回来。”
席冶摇摇头。
小号一心想要复仇,自不会与人深交。
顾琮微怔:“朋友呢?”
席冶亦摇头。
若非在京城、乃至整个燕朝无牵无挂,小号也不会孤注一掷投向敌营。
“……那便随我去桑干城,”甚少安慰过谁,顾琮憋了半响,才挤出一句话,“在那里,没有人认识你,是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掌心有温凉的触感划过:【很远吗?】
顾琮诚实:“很远,像是到了天边一样。”
字迹停了。
就在顾琮以为对方是惧怕未知仍想留在京城时,那细软的指腹又动起来,一笔一划,无比认真,似是极苦恼:
【可我不会骑马。】
行军哪来的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