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小芳呛的筷子拿不稳。
方剑平忙接过去, 扶着她,“瞎说什么?”瞪一眼张小草,看把小芳吓的。
张小草的声音很小,可是小芳一家坐在一起吃饭, 彼此离得很近。她能让小芳听见, 自然无法避开张支书和高素兰。
老两口以为年龄大了耳背, 看到闺女和女婿的模样, 顿时确定没听错。
张支书吃不下去:“剑平,咋回事?”
高素兰放下碗筷:“肯定是小芳的主意!”
方剑平身为人民教师, 就算被——被那什么冲昏了头脑, 也不会往玉米地里钻。
张支书不禁说:“她懂什么。剑平,你说!”
方剑平料到这事老两口早晚会知道。他以为四婶会告诉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是张小草, “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这么说来我猜对了?”
方剑平不信, 他和小芳下地那天张小草上班去了。事情爆出来的时候张小草在跟杨斌逛街, “你是怎么猜到的?”
张支书忙问:“真有这回事?”
方剑平摇摇头, “先听她说。”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起初张小草没往他俩身上想。因为方剑平平时得给小芳补课, 没空带着她乱溜达。
一枝花和老六的事虽然尘埃落定了,由于农村没什么热闹, 所以揉玉米聚到一起的时候村民又开始打趣两人。有的人向一枝花坦白,见她每天穿的花里胡哨, 还真以为她不安分。有的人夸张老六因祸得福。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问一枝花怎么发现的。
一枝花守口如瓶,反而让大伙儿好奇不已。高氏都忍不住跟儿子分析, 她听谁说的。
满村人数一遍,高氏数到小芳和方剑平, 她看到他俩那天也往那边去了, 还背个书包。
没容她说完, 张老二就表示不可能,他俩看书哪有空钻玉米地。
张小草也没放在心上。偶尔听来富家的提起,张仁义个祸害,缺德事干多了,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一枝花跟老六的前妻打架的时候,他被小芳和方剑平误认成小偷暴打一顿。
这事太巧。
张小草再一想那天小芳顶着绿色毛巾往她四婶家那边去,顿时知道是去暗示一枝花。
大致经过说一遍,张小草就问:“是吧?”
高素兰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买个绿色的毛巾。”看向方剑平,“你居然跟我说随手拿的没看清。”
事已至此,方剑平也没必要隐瞒,“我们都不知道那女的是谁,怎么跟你说?”
“不知道?”张小草惊呼。
张支书连忙提醒:“小点声。”
小芳:“我们一直以为是一枝花。一枝花跟方剑平聊天说回娘家去了,我们才知道不是她。”
张支书摆手:“这些不重要。”
方剑平知道什么重要,“那天天气闷,屋里没什么风,池塘边有点风也不大,但有一片玉米地晃动的特厉害,我们便以为有人搞破坏。进去一看是张仁义,就赶忙出来了。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碰巧而已。”
张小草不禁说:“还真是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偶尔去一次也能碰见。”
方剑平也奇了怪了,他也没往那边去几次。偏偏每次想跟小芳独处就会遇到点事。
他俩这是什么命啊。
张支书不禁说:“他俩何止偶尔一次。两次了。”见张小草没听懂,“小叶子。”
“对哦。你俩这什么运气?”张小草忍不住打量他俩。
张支书:“我跟你们说别乱逛,你们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方剑平连连摇头,“不去,再也不去了。”
先是小年轻,后是中年人,再来一次保不齐撞见两个老不羞。
张支书还是不放心,问小草:“这事还有谁知道?”
张小草摇头。
方剑平不自在地干咳一声。
高素兰忙问:“真有?”
“四婶大概猜到了。”方剑平坦白,“一枝花太,太相信张仁义,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我们不得不当着她的面说戴绿帽子。当时四婶也在。”
张支书:“这么说她早就知道?一直没听说,估计就她自己知道。那没事,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方剑平也是这样想的。
这件事像个石头一样终于落下来,方剑平心里踏实极了。
张小草走后,他就带着小芳去农场,给小芳买红头绳,买些好吃的,再给他爷爷奶奶买些清河当地特产。
以前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家,所以什么都不敢准备。
现在知道他爷爷奶奶没大问题,也知道路上怎么走,大概能带多少东西,方剑平就可着身上的钱买。
结果买了两大包。
小芳跨坐在车后座上拎回来的。
方剑平载着她又载着东西,还顶着北风,以至于到家累得脸红脖子粗。
张支书赶忙接下来,“快歇会儿。”
高素兰忍不住惊呼:“咋买这么多?”
张支书瞪她。
高素兰解释:“剑平,我不是说给你爷爷奶奶买的多。这里面肯定有小芳的。”
张支书怕她又往柜子里锁,翻出来不等她伸手就给闺女:“快拿走。”
小芳抱着就跑。
高素兰忍不住唠叨:“要不了过年她就得吃完。”
方剑平接道:“吃完再买。”
高素兰被堵的没话了。
张支书翻着翻着不对劲,夹层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火柴吗?”
方剑平下意识看过去,待看清上面的文字,顾不上他是老丈人,夺走就往屋里跑。
高素兰好奇:“啥呀?”
张支书确定自己没看错,否则他不可能慌成那样。
“避免怀孕的东西。”小声说。
高素兰想一会儿,反应过来,指着偏房又指指张支书,张口结舌:“那那——”
“就是你想的那样。”
高素兰压低声音问:“他啥意思?不想跟小芳生孩子?”
“生也得看时候。”
高素兰:“看啥?”
张支书心累:“赶上收小麦谁伺候她坐月子?”
高素兰懂了,反而越发不敢信:“剑平连这点都想到了?”
听她这样说张支书也挺意外,“可能问过他爷爷奶奶。”
方剑平想问,又怕信里说不清楚,老两口担心。所以决定见了面再问。
每年冬天北方都会下雪,张支书担心越晚回去雪越大,他的行李准备好,张支书就送他去车站。
方剑平原本想带小芳一起去。张支书没同意。
跟他一批的知青今年秋又回去几个。
张支书觉得姑娘家不容易,这次就把名额让给女知青。周长河没能回去,张支书怕他使坏,搞得小芳到了首都回不来。毕竟方剑平不是回去探亲,用的名义是回去看病。
周长河也想请病假回去,张支书没同意。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而是他万一在首都出点事,那连带张支书都有责任。
方剑平遇到事绝不会说,他老丈人给他开假病条。周长河可不一定。
张支书把这中间的厉害关系讲给方剑平听。等到首都,方剑平见到他爷爷奶奶就把这些转述给二老。
方奶奶不禁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孙媳妇啊?”
方剑平:“明年再有知青返城名额就让周长河他们回来。剩下的那些知青不知道咱家的情况,没有我岳父允许也不能离开清河,到时候就好了。”说着,一顿,“明年不行。”
方爷爷忍不住问:“又怎么了?”
“明年可能正好赶上小芳坐月子?”
老两口惊了一下,反应过来齐呼:“有了?”
“没,没有。”
方奶奶想问什么,算算日子,确实还没有,“那你还不加油。”
方剑平想笑:“我也想。可是万一赶上秋收怎么办?”
她奶奶想想农村的情况,也就冬天合适。三四月份虽然也行,可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什么吃的。六七月份天气热,大人孩子都遭罪。
“你考虑的周到。小芳那孩子还好吧?”
方剑平:“五年级的课程快学完了。我岳父说,等到明年秋就去农场初中给她报名。”
方爷爷忍不住问:“这么快?”
方剑平点头:“她心思单纯,学习的时候心无旁骛,跟很多人比起来可以说事半功倍。”
“也对!”方爷爷想想孙媳妇一根筋,“她这样的人适合从事科研工作。”
方剑平不禁说:“现在哪还有机会。回头看看能不能学点别的吧。”
大学都不招生了,工农兵大学参差不齐。确实是个问题。
方爷爷说:“也挺好。你工作忙,她带孩子。你俩要是都忙,再赶上农忙,孩子就遭罪了。”
“小时候遭罪。大了巴不得我们没空管他。”说到此,方剑平想到他的打算,“爷爷,奶奶,我想不论男孩还是女孩,就领这一个。如果她跟小芳一样单纯,我们也没精力养太多。如果是个聪明的——”
方爷爷忍不住说:“那就别再生了。遗传这事,我当一辈子医生也没搞明白,太玄乎。”
方剑平笑了:“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方奶奶见孙子跟他们老两口的想法一样很是高兴,忍不住起身说:“等着。”
片刻,从卧室里拿出一包东西。
方剑平连忙接过去:“什么?”
“孩子的事我和你爷爷聊过。也建议你们就要一个。”方奶奶打开包裹,“我给孩子做的衣服,从出生到两岁都能穿。”
方剑平瞧着光棉袄棉裤就有七八个,惊得忍不住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百感交集:“你——你们怎么弄这么多?”
方奶奶笑着说:“冬天闲着也是闲着。别担心,我们没让自己累着。我和你爷爷还等着你带孩子回来。”
“过两年坐车不遭罪就带回来让你们见见。”方剑平忽然想到他爸妈,“我,我还没告诉爸妈。”
方奶奶让他先坐下。
方剑平见她脸上的笑也跟着消失,心里咯噔一下,有个不好的预感。
方奶奶叹了口气,“别怪你爸妈,他们——时间能证明一切。”
“他们知道了?”
原先老两口没敢说,是怕儿子和儿媳妇接受不了。
方剑平回来,人高了肩宽了,精神状态很好,小芳又开窍了,还是个漂亮姑娘,老两口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把方剑平在农村成家这事告诉他们。
起先方剑平的户口虽然在村里,但不属于农村户口,而是知青临时户口。
他跟农村姑娘结婚就要落户到农村,成为一个农村人。再回城也不能久住,只能当走亲戚似的呆几天。
方剑平的父母无法接受儿子变成农村人。
老两口跟他们解释,小芳家条件不错,独生女,父亲还是村支书。
这话一出两口子认为方剑平是为了小学老师的工作娶农村姑娘。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确实有知青为了大学名额娶农村姑娘。上了大学就要跟人离婚,结果被找到学校甚至老家。
两口子就觉得方剑平糊涂,还给他们丢人。
方奶奶想起说开那日儿子和儿媳妇满脸怒火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们会理解的。”
方剑平笑道:“你和爷爷能理解就够了。对于我不在意的人,管他们怎么想。之前没说是怕小芳开窍后跟我离婚,没必要说。现在就更没必要了。”
方爷爷忍不住打量孙子:“你真这样想?”
方剑平笑道:“小芳有个堂姐问她,要是我爸妈不喜欢她怎么办。小芳说,我又不认识他们,干嘛要他们喜欢。”
方奶奶不禁说:“这孩子可真坦率。”
方剑平:“你们给她买过衣服,还给我们寄了很多书,你们不喜欢她,小芳可能会很在意。对了,这些东西都是小芳选的。”
回来只顾聊家常,方剑平带的两包东西还没拆开。
方剑平一样一样往外拿,让老两口看清楚:“不过钱是我付的。”
离海近,主要还是海产品。
其余的是自家产的。
比如磨碎可以用来煮粥的玉米,晒干的红薯干,黄豆面,还有高粱面之类的。比之前多了整整一倍。
大方桌上摆的满满的。
方奶奶不禁惊呼:“怎么这么多?多重啊。以后别买了,家里都有。”
“这些粮食你们有钱也不好买。别不舍得吃,天热就坏了。”
方奶奶笑道:“我们知道,肯定不能放坏。”说完就拉着他坐下歇会儿,“还去你爸妈那儿吗?”
“不去!”方剑平摇摇头,“再被他俩一起打出来多丢人。这些东西你们也别给他们。免得被他们扔了。”
这种事方剑平的父母干得出。
不是文人却有酸儒的清高。
知子莫若父。
方爷爷道:“不给。来就吃,不来就算。这次也是一周?”
两次的假条哪能一样啊。
方剑平:“这次六天。”
方爷爷不禁说:“你岳父谨慎。以后多听听他的。”
说起自己的老岳父,方剑平忍不住说:“他确实很有想法。这时候应该在跟村里人开会说养蜂的事。要是能干成,等过两年回来,就能给你们拿些自产的蜂蜜了。”
方爷爷好奇:“跟我们详细说说。”
方剑平微微点头:“好!”
同一时间,张支书确实在跟村里开会。
会议内容就是养蜂。
农场没人会养蜂,张支书的报告递上去,农场就让张庄自负盈亏,且不能耽误农活。
农场不出钱不出力,好比建国初期让农民开荒。那时候打了多年仗,地多人少且一家比一家穷,一个村都没三头牛,开荒只能靠人力。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就承诺开荒的头几年不需要交公粮。
张支书想到这点就让农场给他写个保证,以后养成了也不用给农场。
农场瞧着他像是很笃定,担心以后想让他交公不好办,就给他五年时间。
会议开始,张支书就把盖了公章签了农场主任名字的证明拿出来给大伙儿看看。
养的蜂是自己的,开会的人提起一点兴趣。
可是光有兴趣没用,得有蜜蜂。
有了蜜蜂还得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