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想起以前她妈生她弟弟妹妹的时候还要缝合,“没裂开?”
“有一点点,不明显,回去卧床躺两天就行了。”中年女护士看到方剑平收拾着包裹,还不放心地看一眼小芳,总觉得不用交代他也不会让她下地干活,“对了,奶水可能得过两天。出去的时候别忘了给孩子买点米粉或者奶粉。刚出生可不能喂粥。”
方剑平连连点头:“我知道。”
他奶奶在信中说了。要不是首都的奶粉也限购,只卖给有孩子的人,他奶奶就不是寄钱了。
中年女护士不禁说:“小伙子真不错。”看到小护士不以为然地撇嘴,像是对他很无语很鄙视,没见过这么黏糊的男人,“敢陪媳妇进来的都是好男人。你呀,以后再相亲也别犯愁他婚前一套婚后一套,就问敢不敢陪你进产房这一点就行了。”说完开门出去,看到三人还围着孩子聊个不停,根本没发现她,想一下,道:“不是女孩。”
热聊声戛然而止。
整个医院安静下来。
女护士笑道:“男娃。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娃。长大了可了不得。咱们农场的小姑娘估计都得围着他转。”
张支书的手抖了抖。
一枝花慌忙抱住:“小心!”
张老九反应过来抓住她:“你你——你说啥?男娃?我们家这个?”
中年女护士点点头,“不信自己看。”
老九松开她就扒张瞳瞳的被子。
张支书忙护着。
“你不想知道?”
一枝花:“知道也不能在走廊下。这么大的风冻着他怎么办。回家再说。”
一门之隔的产房里面,小芳朝自己身上掐一把,很痛很痛,不是做梦,“方剑平,我生的是个男孩?”
方剑平哪知道:“应该吧。”看向那个还没离开的小护士,刚才好像就是她帮孩子清理的,“是不是男孩?”
“你不知道?”小护士奇怪。
方剑平:“我应该知道?”
小护士见多了只顾孩子不顾媳妇的男人,被他这一问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方剑平见她愣住,索性不再问,包裹放小芳背后,让她坐起来缓一会儿,“我去缴费。等我一下,一会儿就来。”
“爹就在外面。”
方剑平想到除了他还有一枝花,那是个仔细人,“嗯。”到门口冷风扑面而来,慌忙关上门,“叔,我去缴费,咱们等一会儿去供销社,给瞳瞳买点吃的。医生说过两天才有奶。”
这点一枝花有经验:“得过两天。回去你帮她揉揉,出来的快。大哥,你看是不是买条鱼?”
张支书高兴:“买!”侧身对着她,“我兜里有钱,你跟老九去,拿着咱们瞳瞳的出生证明。钱不够先帮我垫上,回去再给你们。”
“咱们谁跟谁啊。”一枝花笑着追上方剑平。
方剑平就让小芳多歇一会儿,直到俩人回来才抱着小芳出去。
医护人员都忍不住看他俩。
小芳被看的埋在他怀里,瓮声道:“我自己能走。”
“身体这么虚,上哪儿走。”方剑平把她放车上,瞳瞳放她怀里,就把一大一小包的严严实实。
一枝花想笑:“你也不怕闷坏了。”拿开一点,“刚出生的小孩没这么弱。你要是怕他生病,多给小芳买点好吃的。奶水有营养,孩子不哭不闹,你们也轻松。”
张支书点头:“对。小芳小时候就爱哭闹。瞧瞧瞳瞳多乖。”说着忍不住拉开小被子确定一下孩子在不在,“真是个小子?”
方剑平:“人家没必要跟咱们开这种玩笑吧。”
小芳摸摸自己的手,很热很热,于是轻轻探入包着孩子的小被子里面,“是男孩。”
张支书看到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男孩好,男孩好。剑平,别忘了告诉你爷爷奶奶。还有——”他娘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回去就说是女孩。”
这话把所有人都搞蒙了。
张支书对小芳说:“你奶奶肯定忍不住抱她家去。”
此言一出,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包括开车的张老九。
“这么大岁数了,消停消停享几年福多好。”一枝花搞不懂,“急着当祖奶奶,让栓子早点结婚不就好了。栓子早几天见的对象,我看挺好的。因为人家四姐妹一个弟弟她就不愿意,说什么这样的弟弟一个比其他人家三五个还难缠,被爹娘和姐姐惯坏了。找兄弟多的,她又说,那么多兄弟,以后两口子吵架,还不得打死栓子。”
张支书:“两个孙女婿,一个剑平一个杨斌。这长孙媳妇还不得好好挑。不好不怕人家搁背后捣鼓她。”
一枝花不禁说:“谁敢啊。传到她耳朵里人家还要不要过。”
老九下意识朝张庄所在方向看去,这一看了不得——刚刚只顾听他俩聊天,没注意,到村口了。
“六嫂,快别说了,到家了。”
一枝花回头,到桥头了。
各家各户门口都是人,有大人有小孩,都在说着什么。
最近村里没什么事,平静的如一汪溪水。小芳生孩子可以说是全村最大的事。尤其村西头的人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再想想三年前她还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傻子,一眨眼就当母亲了,感触最深。
做饭的时候聊该到医院了吧。吃饭的时候聊她会不会生。吃了饭聊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然而不论怎么聊都没想到她这么快。以至于张老九进村,有人就问:“忘了拿啥东西?”
随着方剑平连同被子带人直接抱屋里,吵吵嚷嚷得村西头安静下来。
片刻,王秋香回过神,惊呼:“生了?”
“生了!”老九高兴地使劲点头,“还是个——”看到高氏从远处过来,“女孩。长大了得比小芳漂亮。”
王秋香有点失望,怎么就是个女孩啊。
小芳的肚子形状明明就是男孩。
谢兰和来富家的也在这边,齐声道:“不可能!小芳那情况就像男孩。”
张老九朝她们身后努一下嘴。
几人回头,福至心灵,喜不自胜,她们就说看肚形像男孩吗。
虽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那种情况极少。
王秋香装出幸灾乐祸的样子等着高氏走近:“大娘,来看曾孙女?”
高氏脚步一顿,“女娃?”
王秋香点头:“可漂亮了。”
一枝花跟着补充:“眼睛乌溜溜的,又黑又亮。头发比我还多。睫毛长的能当扇子。”
“那有啥用,还不是个丫头。”高氏气哼哼的掉头就走。
王秋香连忙捂住嘴,怕自己笑出来惹她怀疑。
等人快到家了,估计她听不见,立即问:“六嫂,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不信你看,我得回家吃饭了。”
张支书忙说:“你和老九别走了。秋香,你大嫂做饭了吧?”
来富家的点头:“鸭子和鸡都炖好了,赶紧让她给小芳盛碗鸡汤补补。”脚比嘴巴还快,话音落下人进院了。
谢兰拉着一枝花,王秋香拉着老九进去。
小芳的身上太难受,在炕上躺着,孩子就放在她身边自个睡,以至于几人进去就看到了。
到了室内就不需要把脑袋包上,王秋香看到那乌黑的头发,想到她的胖丫出生时头上还没有三根毛,“这么多头发?”忍不住惊呼。
一枝花:“眼睛比头□□亮。”
“睁眼了?”谢兰问。
一枝花点点头,忍不住把产房门口他们误会孩子是女娃的事说一遍。
谢兰抓住重点,“所以你们还没看过?”一见她点头,就拆孩子的小被子。
方剑平下意识拦住。
王秋香拨开他的手,“我们就看一眼。”
确定是男孩,谢兰给他包好,小声说:“回头老二一家问起来,别管谁问,你们就说是女孩。”
来富家的不禁说:“瞳瞳长成这样,只要不扒开他的裤子,咱说是男孩子也没人信。”
方剑平闻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几人转向他,这是咋了?
方剑平看到儿子的小脸就头疼,虽然还看不出好不好看,可是那鼻子和嘴型,瞧着不错,加上眼和眉形,就是长歪了也跟丑没关系。
男孩子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将来怎么找对象啊。
方剑平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叹一口气:“哪有一点男孩子样啊。”
小芳朝他身上掐一把,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方剑平赶忙绕到儿子另一边。
谢兰等人笑了:“还以为咋了。这样不好?以后找对象不用你出聘礼,人家女方还得倒贴嫁妆。”
“我们——”方剑平把“还没穷到那份上”咽回去,眼中一亮,“小芳,等你出月子咱们去农场照一张全家福,然后再给瞳瞳照一张,给我爸妈寄去。”
众人糊涂了,怎么突然说到这儿。
小芳懂他,给他爸妈添堵。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啊。
也不怕老两口气得脑出血。
“回头再说吧。”小芳愁未来一个月怎么过。
按照这时候的规矩不能洗头不能洗澡。
天气冷不出汗,她整天在屋里呆着不洗澡还能忍受,可是不洗头,小芳无法想象,得脏成什么样啊。
“方剑平,我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小芳苦着脸看着他。
方剑平试探着问:“先倒点水擦擦,等你身上不疼了咱再去洗澡?”
此言一出,几人顾不上分析他怎么突然想起来照相,纷纷劝说,不能擦会受凉。过几天也不能洗,出了月子再说。
几个人一起念叨,方剑平的头大了,赶紧表示听话,不洗不擦。
饭后,以小芳得休息唯有把他们请出去,方剑平就给他爷爷奶奶写信。俩人一个中医一个西医,有儿有女,肯定比村里人懂。
信写好,方剑平立即送去邮局,回来绕到医院找那个给小芳接生的中年女护士请教。
女护士认为可以洗一下,又怕回头受凉了找她,建议方剑平给小芳擦擦下半身,孩子吃奶的时候擦擦胸前,身上没异味就可以了。
方剑平见她说的谨慎也没敢自作主张。直到他奶奶回信,信中提醒他天气冷,先别洗澡。头发受不了可以洗,但要烧一锅热水,等水不烫了洗,别添加凉水。
小芳快半个月没洗头了,她受不了,方剑平也受不了,立马去外间烧一锅水,趁着他老丈人和丈母娘去粮库揉玉米的时候给小芳洗了。
怕丈母娘发现,头发晾干就用干毛巾包起来。
小芳无语又想笑:“让她知道又有什么啊。洗都洗了。”
“关键是叔也不建议。你没事一切好说,万一感冒了他还不得打断我的腿。”方剑平扶着她躺好,看看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到晚几乎不睁眼的孩子,“咱们别是生了个懒货。”
小芳朝他身上一巴掌:“胡说什么。”
“那你怎么解释。”方剑平指着小孩,“在你肚子里我不喊他他连动也懒得动。现在出生了,连眼都懒得睁。”
小芳:“五婶说了,这么小的孩子不闹人的话就是这样。还是你想他天天哭?”
“那还是睡吧。”方剑平把书拿出来,“你困吗?”
小芳不困,身体虚,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瞳瞳刚出生时还没那种感觉,可能那时候只记得疼。
“你念语文,我不想看。”
方剑平:“我念着念着你又得跟昨天一样睡着。要不你还是睡吧。我去洗尿布。”顿了顿,“现在没下雪,水里也没结冰,去哪儿都能洗。过些天下雪下雨,恐怕就不够用了。我得跟你爹说说,看看能不能在外间弄个炉子。”
“烟囱接到外面的?”
方剑平点头:“不接烟囱的话晚上关上门容易煤气中毒。”
小芳早就想烧炉子,这样屋里能暖和一点。只是以前没孩子,她敢这样说,除了她爹和方剑平都得说她作。
“跟爹说别跟娘说。”
方剑平买之前没打算让丈母娘知道。
最近这些天他算是搞明白了,丈母娘不光会过日子还死要面子。老丈人买条鱼她能唠叨三天三夜。要是王秋香或者别人来看瞳瞳,提到小芳得好好补补。他丈母娘不说没钱了,改显摆他老岳父又买条鱼,自打瞳瞳出生,她天天给小芳补等等。搞得好像是他们不愿给小芳补身体似的。
这么拧巴的人,方剑平还是头一次见。
方剑平道:“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我找九叔,让他驾车,我俩一块上农场。顺便去大胖学校瞅一眼。”
“下午不用上课?”
方剑平:“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我的。我这就去吧。”
得知小芳生个漂亮的小子,方爷爷方奶奶也很高兴,不光给瞳瞳寄个崭新的奶瓶和几套开春穿的衣服,还给方剑平寄来一百块钱。
方剑平的父母有工资,他爷爷奶奶也有退休工资,不用担心老人没钱,花起钱来是一点不手软。
不过想到孩子将来得娶媳妇,方剑平也没乱买。
买了炉子烟囱和三个月的煤球,又买一条鱼就回来了。
到家正好做午饭。
老九帮忙把东西卸下来。见他大嫂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赶紧走人一刻也不敢多待。
方剑平装没看见。
东西都弄屋里,洗洗手就去看小芳跟孩子。
高素兰气得朝张支书瞪眼。
张支书:“眼睛咋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日子还过不过?”
张支书道:“你要是不想过,那咱们分家?反正房子大,我和闺女住西边。你住东边两间。厨房里的东西也都归你?”
高素兰气得无语。
张支书把鱼挂在外面绳子上,“赶紧做饭,闺女还等着。”
“有炕买啥煤球。”高素兰不懂,忍不住嘀咕。
张支书:“赶明儿下雪了给瞳瞳烤尿布烤衣服。这炉子瞧着贵,用到瞳瞳四五岁,平均下来一年也没几个钱。”
“下雪早呢。”
张支书算算日子,去年这时候就变天了。决定当没听见——事实胜于雄辩。
不出所料,三天后飘起大雪。
下雪当天不冷,第二天沟里结冰,鱼塘结冰,厨房的缸结冰,然而小芳卧室外间桶里的水没结冰,因为外间有个炉子。
早饭就是用水桶里的水做的。
张支书这时候才说:“有个炉子还是好吧。你洗菜都不需要用凉水。”
“这些都是钱。”
张支书问:“咱们死了能带走吗?”
高素兰没了言语。
张支书:“你呀。这个观念得改改。现在不是十年前,也不是二十年前。”听到小孩的笑声,顿时顾不上念叨:“瞳瞳,爷爷来了。”
小孩听到声音朝门口看去。
张支书拍拍手。
小孩看着他高,伸手要抱抱。
“是不是想出去看看风景?现在还小。等你满月咱再出去。”
方剑平想到满月快了,然而大办这事丈母娘还不知道。趁着她出去倒洗菜水,方剑平提醒他,抽空跟她说说。
张支书点点头表示知道,但没说。
瞳瞳的满月是农历十月底,可是快到他满月那天下雨了。张支书仗着不用通知远亲,就把满月和小芳的婚礼往后推。
农历十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放晴,张支书就把日子定在十一月初二。
十月三十晚上,张支书才跟高素兰商议给闺女和孙子大办。
对付枕边人张支书很有办法,直言主要是替方剑平请客,让他在张庄更名正言顺。
老话说,吃人嘴短。
他们以后走了,看在这顿饭的份上,村里人也不会合起伙来欺负方剑平和小芳。
高素兰知道在村里无依无靠很艰难,所以没有任何意见。
翌日,张支书就开车带着闺女一家三口去农场。他去买鱼买猪下水,顺便通知因为天冷工作忙,最近没过来的张小草。方剑平和小芳带着孩子去照相。
高素兰通知妯娌们,明儿早点吃饭,吃了饭去她家帮忙。光请客不收礼,但要自备主食。
王秋香等人知道她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张支书的手笔肯定大,顿时忍不住议论明天做什么给他们这些亲戚吃。
张老二一家是小芳的亲叔叔,不管他们去不去,都要通知到。
当着高素兰的面,张老二不好说什么,怕他大哥收拾他。
人一走,他忍不住嘀咕,“得了个孙女还大办。没见过孩子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高氏想想大儿子最近走路带风,逢人就笑,顿时忍不住大吼:“孙女个屁!那是个孙子!我让老大糊弄了!”
廖桂枝不禁问:“孙子?咋可能?小芳那样一看就是生丫头的命。”
“你知道个屁!不是孙子他舍得大办才怪。”高氏以己度人,撑着拐杖就往外走,“我得去看看,我的大宝啊,祖奶奶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