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兰毫不迟疑地点头。
小芳倍感窒息。
张支书看到闺女忍不住想骂娘的模样, 莫名想笑,“你就别为难剑平和小芳了。”
“那要回你自个回。”高素兰毫不客气地说。
小芳:“他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怎么回?”
“他可不觉得自个年龄大。”
小芳不禁瞪眼:“抬杠呢?”
高素兰不敢废话了。
方剑平这才敢问, “也没说出什么事了?”
张支书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怕说了我不想管,你们更不希望我回去。”
方剑平:“您想回去看看?”
高素兰猛然转向老伴。
张支书吓一跳,顿时不敢说出来。
方剑平明白, “瞳瞳也快放假了,到时候让小芳和瞳瞳陪您一块去。有小芳在,他们应该不敢阻拦。”
高素兰忍不住问:“那你再去上班,家里不就剩我一个?”
方剑平点头:“赶上下大雪, 公交车停了,我晚上也有可能回不来。”
高素兰的嘴巴动了动, “……那那,要是这样,我也回去。”
张瞳瞳忍不住看他奶奶。
——大人也喜欢出尔反尔啊。
小芳朝她儿子脑袋上一下, “写你的作业。别好的不学净学些不好的。”
张瞳瞳惊得睁大眼睛。
——他妈妈怎么什么都知道?确定不是他肚子里的小虫子吗?
方剑平:“真以为你那些小伎俩我和你妈不知道?我们只是懒得管。哪天吃了大亏,你自个就老实了。”
张瞳瞳有点不信。
小芳:“你妈我的脑袋能考上帝都大学, 你能吗?”
张瞳瞳点头。
方剑平笑了:“儿子, 全市前一百名,而且一直保持全市前一百名,你才有可能考上帝都大学。要想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那怎么也得全市前五十名。知道全市有多少小学生,多少高中生吗?”
张瞳瞳摇了摇头。
方剑平:“爸爸也不知道, 因为爸爸没做过统计。千分之一吧。”
张瞳瞳松了一口气。
方剑平:“爸爸还没说完。高中千分之一。高中会比现在的初中少三分之一。至少是这么多, 因为很多学生初中毕业就会选择参军,上中专或者直接退学等着接父母的班。”
张瞳瞳惊得张大嘴巴。
小芳:“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张支书点头:“别以为你爸妈都是大学生,考大学就跟你小升初一样, 随便考考就能上。”
张瞳瞳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方剑平:“张瞳瞳,你说你也不是不聪明,要是没能考上帝都大学,咱们左右邻居会怎么说你?你自己委不委屈?”
张瞳瞳乖乖地说:“委屈……”
“别人一个月一千,你一个月一百,难受吗?”方剑平又问。
张瞳瞳快速点头,又忍不住问:“差这么多?”
方剑平:“你妈是大学老师,你胖舅舅是高中老师,你说呢?”
小芳:“我就算是高中老师,工资跟你胖舅舅一样,在学校的待遇也不一样。”
少年好奇。
小芳:“校长见着我会和和气气地喊,张老师。喊你胖舅舅小张。”
“啊?”张瞳瞳不禁惊呼,“差距这么大?”
小芳不答反问:“以后还敢说学习是为爸妈学的吗?”
少年摇头:“不敢了。”
方剑平:“爸爸妈妈管你是帮助你。因为你还小,自控力不行,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并不是闲着没事干,联合起来对付你一个。”
小芳补充:“别人家希望孩子学习好,那是指望孩子将来有出息,能给他们养老送终。我和你爸有退休金,一个人的工资都花不完,用得着指望你吗?请个保姆会洗衣服会做饭,不比你省心?”
少年不由得低下头去。
高素兰:“好了,瞳瞳知道了不就行了。”
小芳点头:“不说他,说你。”
“说,说我干啥?”高素兰忍不住问。
小芳:“什么时候回去,回去几天?”
高素兰看张支书。
张支书:“你当家,我听你的。”
高素兰这辈子就没当过家,她真不知道,“要不过了年再说?这么冷的天,万一路上下大了咋办?”
方剑平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丈母娘啊。
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小芳,明儿到办公室给张小草打个电话,问问她出什么事了。”
高素兰不禁问:“可以打电话?”
方剑平被她问的不确定了:“她单位有电话吧?”
小芳点头:“安装电话了。”
张支书:“那你赶紧给小草打一个。”
小芳:“行。你们就别想这事了,洗洗睡吧。要是不想睡就出去转一圈。不算太晚外面应该还有人。”
方剑平:“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靠着墙根聊天。估计这会儿也回家了。”
张支书听闻这话就去倒洗脚水。
高素兰见他出去,也去洗脸刷牙。
小芳看向儿子:“如果没有你,妈妈这会儿也该上床睡觉了。”
“妈妈干嘛不去啊?”少年很好奇。
小芳:“我和你爸都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奋笔疾书,孤独吗?寂寞吗?空虚吗?”
少年想象一下,寒冷的冬日,窗外北风萧萧,他一个人在晕黄的灯光下,可怜兮兮的写作业。
——好不凄凉啊。
张瞳瞳抿抿嘴,试探着问:“妈妈,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啊?我给爸爸写的那封信。”
小芳摇头,“不气了。”
打他的时候没想到,冷静下来她就和方剑平想好怎么收拾他,让他终生难忘了。
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你妈妈这么小心眼,早被不听话的学生气死了。”
张瞳瞳顿时觉得脸有点热,弱弱地问:“妈妈,当老师的都不喜欢调皮的学生啊?”
“你说呢?”
张瞳瞳说不出来。
方剑平放下碗筷,“你赶紧写吧。被窝里放温水袋了没?”
小芳摇头:“还没顾得上。”
方剑平摸一把儿子的小脑袋:“我给你放。你可真是我祖宗。你老爷爷老奶奶我也没这么伺候过。”
“谢谢爸爸!”张瞳瞳立即大声说。
方剑平嗤一声,提起暖壶,“昨晚温水袋里的水倒洗脚盆里,回头留着你洗脚。”
“知道了。”少年挥挥手,“每次都说。”
小芳:“还不是怕你偷懒。洗了脚睡的舒服。不然上课的时候犯困,教室里又冷的睡不着多难受。”
“妈妈,喝口水吧。”少年把面前的搪瓷缸子递过去。
小芳不再唠叨他。
等他写完大概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误,就让他放书包里,“明早起来背英语书,别再让我唠叨了。还有一点,你的字!”
“咋了?”
小芳笑道:“干坏事的时候模仿妈妈的字写得那么好,你的作业怎么跟鬼画符一样?”
张瞳瞳挠头。
方剑平正在洗脸,闻言道:“以后每晚加一篇字,免得高考的时候太着急,“张瞳瞳”三个字少了一双眼睛。”
小芳忍不住笑了。
张瞳瞳忍不住说:“怎么可能!”
方剑平:“知道爸爸高考时多严格?老师要交卷就得立即放下手中的笔,然后起立出去。”
“不交给老师?”
方剑平摇头,“不是。老师挨个收。免得你拿试卷上讲台的时候被别的同学看见。”
张瞳瞳第一次听说,非常好奇,“爸爸,爸爸,再说说。”
“说考场的规矩?你想象不出的严格。”
张瞳瞳顿时觉得可怕,不敢再拿此嬉笑,“爸爸还记得考试内容吗?”
“大概都忘了,只记得作文是‘最难忘的一天’。”
“爸爸写的什么?是我出生还是和妈妈结婚啊?”
方剑平乐了:“你想的真美。不论你出生还是和妈妈结婚,都是爸爸的私事。写这个格局小了。”
张瞳瞳好奇大格局怎么写。
方剑平:“爸爸写的是下乡插队到农村那一天,中间穿插一些农村的趣事,最后表达一下自己的感受,比如不虚此行,比如虽然辛苦,但是很感谢这段时光,让我学会了珍惜等等。反正你能想出的好词,爸爸差不多都写了。”
张瞳瞳好奇:“爸爸心里真这么想?”
“就算不这么想也得这样写。难道你要写抱怨?谁喜欢一个整体抱怨的人?你喜欢活泼开朗的同学,还是喜欢愁眉苦脸的朋友?”
张瞳瞳本人无忧无虑,自然喜欢前者,“妈妈,你呢?”
“我写的丰收。”小芳看向方剑平,“进考场前你爸特意嘱咐我,不许写大实话。要写老师爱听的。”
张瞳瞳忍不住说:“爸爸好聪明啊。”
方剑平:“如果老师让你写我的妈妈,你怎么写?”
“妈妈是世上最好的妈妈,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张瞳瞳试着说一句。
方剑平摇头:“这你就错了。老师认识你妈,你通篇这样就过于夸张了。可以实事求是一点,再写一点老师不知道的。写到激动处,内心深处认为妈妈是世上最好的妈妈,可以把这句写上去。”
张瞳瞳懂了,“爸爸,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因为你爸爸我有生活经验,有工作经验,还有学习经验。你现在只有生活经验,而且只有十一岁。”方剑平不待他贫嘴,“睡觉去。”
张瞳瞳的话没说完就被嫌弃,忍不住冲他扮个鬼脸。
方剑平扬起巴掌。
少年吓得跟兔子似的一下蹿出去。
方剑平拎着热水回房。
出了堂屋门,冷风袭来,小芳忍不住捂住脸,“方剑平,以后这么晚就别回来了。”
“坐公交车还好。”方剑平关好堂屋门,“等等。”
小芳停下,疑惑不解。
方剑平打开手电筒,“这么黑着什么急?摔着了怎么办。”
小芳忍不住抱住他的手臂。
“怎么了?”
小芳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好呢。我以前果然没看错你。”
“是不是特庆幸?”
小芳点头,“特庆幸。以后你移情别恋跟别人跑了,我都不怪你。”
“你少试探我。”方剑平心中一凛,“还是张瞳瞳那小子又瞎说什么了?”
小芳说的真心话,“看把你吓的。”
“可一可二不可三。虽然第二次是张瞳瞳搞事,再来一次,别说你生气,就是我都没脸见你。”方剑平说着,一顿,“我就纳闷了,怎么都是女人喜欢我,没有男人喜欢你呢?”
小芳:“你都开广播宣传了,谁敢?要不我换个单位?”
“不用,不用,现在挺好。”忽然想起领导的领导跟他谈的事,方剑平忍不住犯愁,应不应该说呢。
“干嘛呢?”小芳拉开灯见他一脸若有所思,“还有工作?”
方剑平摇头:“没了。突然想到一点工作上的事,不过不急。洗脚吧。”
小芳把洗脚盆拿出来。
脚烫的热乎乎的,躺在放了热水袋的被窝里,小芳一觉到天亮。
太舒服了结果差点忘了给张小草打电话。
中午临近下班听到同事聊家里的事,小芳想到家里,想到她爹,赶紧给张小草去个电话。
幸好张小草还没下班。
然而自打张支书和高素兰不在张庄,张小草就很少回去。以至于她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栓子没来找她,肯定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过既然信寄到首都,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小事。
张小草往杨斌办公室打个电话,告诉她中午不回去了,然后直奔张庄栓子家。
下午小芳上班,张小草就搞清楚了。
四年前,方剑平把弄到的大棚技术让小芳带回去给村里人。
村民在大胖的帮助下,来年开春就搞清楚了。
当时街上还没有二道贩子,所以没人敢干。
八二年下半年,街上做生意的人多了,看来包产到户和改革开放都定了,深秋时节,张庄有几户人家在宅基地上搞个大棚。
寒冷的冬日,看不见绿色,绿色蔬菜自然大受欢迎。
蔬菜跟猪肉一个价依然有不差钱的买。
甚至有市里的人听说张庄有蔬菜都坐车来买。
甭管他们是批发还是自己吃,反正第一个搞大棚的那几家赚了不少。
第二年,有钱的人都搞起大棚。不过也没占到张庄总人口的四分之一。毕竟大棚贵,包产到户不过两年,有钱的人还是少。
可是外人只知道冬天蔬菜贵,张庄又多了许多大棚,肯定非常赚钱,就忍不住找张庄的人请教。
起初大家还能团结一致隐瞒种植办法。
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搞大棚的肯定不会泄密,没钱搞大棚的,谁给钱告诉谁。
结果今年刚一入秋,出了农场,目之所及处都能看到大棚。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
这么多大棚,等到年底张庄种出来的菜还卖给谁啊。
大棚蔬菜卖不上价,搞大棚的村民就埋怨卖技术的村民。
话说多了,说岔了,打起来了。
从立秋到张支书收到信,张庄的村民已打了不下五场。
幸好有方剑平以前给他们普法,又有潘恢等人被关进去一年,以至于不论怎么打都没敢破坏大棚。
可是整天这么闹也没心思干活。
张庄的氛围也从以前的和谐变成很紧张。
有村民跟张来贵多说一句话,就会被人误以为那村民告小状。
这事如果是张支书在,他家兄弟八个,不论跟谁打都打得过。偏偏张来贵只有张来富一个兄弟,俩家只有俩儿子,总共爷四个不能用拳头压人,他又没有张支书有威望,以至于如今谁也不听他的。
村民委员会的九个人倒是有心把村子搞好,可是卖技术的村民有他们亲戚,搞大鹏的也有他们的亲戚,他们也是左右为难。
人心聚起来不容易,散的时候快。
张来贵就让老六给张支书写信,问问他能不能回来过年。
他只是回来呆几天,村里那些刺头也能收敛一段时间。
小芳一听这么糟心就不想不想告诉她爹。
可是她爹不知道村里出什么事了,只会更担心。
晚上,吃过饭,看着张瞳瞳写作业的时候,小芳就大概说一下村里这几年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