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说着些无聊的套话,什么从此双身一心,又是什么希望两人同心协力,心怀苍生。天宫内观礼的众神们一言不发,望着他们,这一场竟愈发显得严肃。
天君似乎终于说累了,停了下来,摸了摸胡子喝了杯茶。
他道:“纵然你们都生有些反骨,但在用剑之上无神可出其右,本君其实也不愿如此的。”
天君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宫门骤然合上,殿内电光轰鸣响起。
随之游脑子里也砰地响了一声,迅速推开谢疾,大喊道:“坏咯!给人瓮中捉鳖了!”
她迅速飞身悬在半空中,抽出剑来做出格挡姿态。
谢疾自然也反应过来,身后赤红剑意迅速激荡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观礼的沉默的众神衣衫骤然碎裂,金光自他们身上迸发出来,无数金色符文从天宫穹顶之上往下压开来。
他们各自分成了许多组,一手结印施法,一手依然掏出法器。
谢疾冷冷地望着这般场面,望向天君,“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怎么会不用呢?如果不这样,你们怎么会放松警惕?”
天君身影消散,转瞬之间身体已经站在了众神之间,额心神印浮现,表情威严:“你们师徒二人屡次违反天条,罔顾五界安危,制造出桩桩乱事。如今责令诸神助力,剥去谢疾神君之位与神骨,敕令下凡,永世不得成神。随之游剥去神骨,打下地狱,魂飞魄散。”
他的话从口中而出的瞬间,化作金字封印,消弭于空气之中。
几道神光轰然从穹顶落下,劈向谢疾与随之游。
随之游握剑劈砍闪身,却不还不忘和谢疾说话:“凭什么你还能转世,我就魂飞魄散了?妈的,编制这层名头还是护身符吗!”
谢疾:“……对不起?”
随之游:“气死我了!凭什么!我连个封号都没混上!”
天君怒斥道:“何等时刻,竟然还敢嬉皮笑脸?”
随之游嗤笑一声,“你这天界不也跟个花架子一样,还指望我严肃?这里不就是你的一言堂,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天条更是你排除异己的工具罢了。”
众神之中穿出怒喝之声,打过来的道道术法更是凛冽异常。
天君朗声大笑,“黄口小儿,死到临头却还如此嘴硬。”
随之游质问道:“你要是不同意你就反驳我啊。既然都这样了,你就老实说吧,我杀夫证道你说我滥杀生灵,不让我飞升。我肃清修仙界门派,就算过程乱了点,但是你说它们有没有问题?能不能肃清?怎么这就要跟我判个扰乱治安的罪啦?难道就不是你太无能?”
“若非本君不点出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懂吗?”天君一挥袖子,震怒道:“五界之中,由何人如你一般滥杀证道?谁人不是兢兢业业以磨炼己身摸索己道飞升而成?岂可都如你一般耍滑头?证道其实如此轻松之事?”
“你他吗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啊?你们这帮b哪个不是生来就是神?怎么?下凡去挨顿打就能赎罪是吧?这就能让你们天神一辈子都当免死金牌是吧?”随之游直接暴怒起来,又抽出一柄剑直接乱砍乱杀,顷刻间天宫内轰鸣声不绝,“再说了要是我证道方式不合常规,你们有本事就禁止啊!光在我做完后跟我说不可以这样不是在搞笑吗?你们这么多规矩,怎么就是不告诉别人哪些不行呢?我懂了,行不行都是你们定,看谁不爽了就拿出来治罪是吧?”
她一口气问出无数问题,手中
剑却仍然不停挥砍,黑眸亮得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随之游骂道:“你们这帮b就是他妈的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我们修仙的都是这么龌龊不堪的!就是为了一点资源都要头破血流,就是为了证道杀老婆杀老公,就是只要能飞升什么都能干!”
谢疾听完,没忍住纠正了下:“没这么夸张。”
随之游怒斥道:“谢疾!你背刺我!我在卖惨啊!”
谢疾一剑穿过一名上神的心脏,伸出袖子擦了下脸上的血,转头看天君,“她说得对。”
天君:“……”
他心里的火直蹿脑门,再次震声道:“难道你如此行径就是对你那些刻苦修仙的同门同僚公平吗?”
随之游听到这里终于听明白了,“你这个老菜帮,不会是觉得我证道太轻松了吧?你们就这么希望别人吃苦是吧?是不是有病啊?我轻松怎么了?法无禁止就是可以!你们有本事把我杀——”
随之游:“哦,你们现在就在干这种事,那没事了。”
她身后几柄剑飞舞,剑意环绕着她,使得她周身的肃杀之气更为激进。
“反正这破天界我也要大闹一番,既然你们选在这里,那就来啊,你们想瓮中捉鳖,也得看看王八愿不愿意!”随之游飞身到谢疾身边,用肩膀撞了撞谢疾,“是不王八?”
谢疾:“……”
谢疾没有说话,而是呕出了一口血。
随之游:“……?”
她连忙驱出剑来,准备先架出结界,却陡然间方才的剑意骤然消散于空中,剑从空中坠落,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之声。
谢疾握着剑插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从他喉咙中溢出,黑发凌乱贴在脸侧。
他们脚下的金色法阵瞬间亮起,罡风之中密密麻麻的威压将他们硬生生压制住,金色符文在他们周遭滚动,细密的如同刀片的风顷刻之间扎入他们身上。
众神齐心,手中法光愈发灿亮。
随之游面色苍白起来,感觉源源不断的神力与灵力从身体之中被抽离,她窥见谢疾还在努力直起身,握剑想要挥砍打过来耳朵法术,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
她也努力想要握剑,却发觉那与生俱来的对剑的感应仿佛也在被抽离,甚至无法再屈从任何一柄剑。
随之游“草”了一声,道:“完了,那酒好像还真是毒酒,咱们俩太笨蛋了。”
谢疾咽下血,眼尾发红,“来师傅身后。”
他其实很少自称师傅,也甚少说“为师”,因为他并不喜欢教导别人。有了随之游,他也只有说笑时会如此,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他应该拿出这个师傅的架子。
可是随之游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最终还是握着剑,贴着他的背部,强行想要砍断击打过来的术法,可惜最终还是与谢疾纷纷被击溃散开。
谢疾瞬间被击倒在大殿柱上又摔落,拍碎的碎石纷纷扬扬砸落。
随之游亦然,但她这一刻竟是有些茫然的。
她生平第一次碰到这般解决不了的情况,也是生平第一次看见谢疾如此狼狈不堪,他们俩刚刚还能跟这一帮人对半开呢,怎么一下就攻势逆转了?
不是,这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啊!
挫折不也是先遇到一点点,再慢慢加难度的吗?怎么一下子他们俩打遍无敌手的人就成废物了啊!
随之游感觉自己这么些年来第一次面对这种难题。
但天君显然是比较经典的那一类反派,他开始解说了,“这就是你未经磨炼的道心么?早在我查清楚你后,便知道,你以如此邪门方法证道,一定就是这样不堪一击。你觉得你很强,所以便理所当然这么久是么?你以为只是锁仙酒锁住了
你们大半神力吗?这里还有本君早已经与众神施下法阵,所有的剑都会受法阵牵引,就算你们会用剑又如何?剑灵早已经被封印,不过废铁罢了。”
随之游抬起头来,面上早就糊了一脸血,却还是费力从拔出剑来,“当然能,有嘴不就行吗?再说了,我就是强啊,你要是不耍阴的你能治得了我?到底谁在大放厥词啊?铁废物当久了天君还真把自己当皇帝啦,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吧?封建主义集权是——”
她话音未落,被天君几道法术深深击穿身体,硬生生钉在一侧墙壁之上。血液四处喷射,将她的红衣洇出更深的痕迹,手中紧握的剑落在地上。
天君嗤笑道:“本君说过,既然你们用剑无人出其右,自然是干脆让你们再也无法握剑。不枉我与你们废话这么多。”
随之游想说话,却只有喉咙之声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呛得她眼珠里都冒出血泪来。
她望向谢疾,却见谢疾却早已经被法阵封印住。周遭梵音响起,似有什么咒语在被大声吟唱起来,几道术法直接穿过谢疾的肩头,手腕,小腿还有琵琶骨,将他硬生生制服住。
血液从他身上喷薄而出,他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努力抬头望向随之游。
天君缓步走向谢疾,抬手握住一道金光。
穹顶上几道惊雷劈下。
随之游睁大眼睛,立刻意识到,他们居然现在就在剔谢疾的神骨。
她奋力挣扎着,硬生生想要爬过去,心脏在胸口狂跳,“师傅!”
下一刻,暖融融的力量从心脏起开始蔓延开来,如山石树木般清新的力量支撑着她的四肢,缓慢至极地帮她充盈着神力。
是……仲长的心脏?
随之游疯了一般想要更努力汲取着心脏的力量,整个身体似乎都感觉到了她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一般,所有潜藏的力量都开始游走起来。
她再一次踢起一柄剑,即便再也感受不到与剑的连结,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剑本来就是这种东西,握着它,使用就可以了。
随之游奋力一击,冲着众神而去,又在下一刻被无数道金光穿肠而过,她立刻倒在原地奄奄一息。然而没多时,腹部内沉睡已久的力量如河流一般迅速流走起来,将她的身体的孔洞与伤口尽数愈合。
随之游:“……?”
回光返照?
她茫然起身,恍惚中听见众神的震撼。
“怎么可能!她体内的神力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个!”
“天君!她身上有异!”
“只是刚飞升上来的神,为何似龙一般有这般自愈能力?!”
众神议论纷纷,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听,谢疾在阵法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
随之游再一次喊道:“师傅!”
谢疾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她只能看见他变灰的头发。
她心中思绪万千,但已经说不出什么废话来了,只能再一次爬起来握剑冲上去。
前夫们,借点力量,让她把现任先救了吧!
谢疾如墨的黑眸逐渐浑浊起来,皮肤皱缩,从发根开始褪去黑色。
已经快结束了。
天君终于收回手,全身的神力暴走,两手结印朝着随之游发力而去。
他怒斥道:“看来你身上倒是有不少法宝,既然还能站起来,那现在就来解决你,竟比你师傅还命硬一些。”
众神会意,连忙助力。
那如符咒的吟唱之声再次响起,七八重层层叠叠的法印于空中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随之游轰过去。她一抬头就望见跟世界末日的陨石一样往下坠的法印,振奋的心再次晦暗下去。
这法印压下来人都碎了
,要命。
随之游觉得大限将至。
偏偏就在这一瞬间,随之游身上金光大亮,几重法印顷刻间从她身上弹射而出,狠狠将压下来的法印硬生生吞吃。
这一变故叫众神都吃了一惊,纷纷被其中发力反噬,连天君都不可幸免,身体一震呕出一口血来。他面色苍白地望向随之游,眼睛微微睁大,“这是危楼的法印?”
随之游再次爬起身来,火速冲向谢疾。
众神因法力反噬,各自疗伤,一时半会儿竟抽不出空,唯有天君还在努力要站起身。
随之游一把将已经快老成老头的谢疾捞起,慌乱道:“师傅怎么办!师傅师傅!师傅!你说话啊!算了,我还有点神力,我先带你跑。”
她话音落下,一把捞起谢疾就要飞出去,却偏偏宫门紧锁,她疯狂踹门,气得又骂了几句脏话。几道法术打向宫门,它却纹丝不动,她越来越着急,“怎么会打不开!到底要在这里放多少层法印!受不了了!”
谢疾用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戒躁戒躁。”
“我们都快死了!你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不着急!”
随之游对着怀里的干巴小老头吼道,话音里却俨然有了些啜泣之声。
几名已经站好的神,又挥过来几道神力,打得随之游乱蹦乱跳。
随之游抱紧了怀中的谢疾,“没事没事,现在用不了剑咱们还能跑啊!一定能跑的!”
她说着,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拽了下。
随之游低头,发觉谢疾握着她的手,认真对她道:“握着。”
他的声音苍老如砂砾一般,难听至极,却让她听得有点想哭,道:“你这不是握着的吗?”
谢疾摇头,握着她的手奋力往胸口一插,刹那间,温热猩红的血液飞溅到二人脸上。
他低声道:“神骨,拿去,用剑。不需要剑灵。”
谢疾剧烈咳嗽起来,血液源源不断从喉咙里冒出,面容皱成一团。
他又道:“然后抽走它,杀了我。”
随之游忍不住掉下泪来,“别这样师傅,我们先走好不好,我体内有好多东西呢,肯定没事的。等我们养好伤再回来,把他们全杀了!”
谢疾还没来记得回答,随之游又开始自己的经典疯狂追问,“师傅是不是觉得你是累赘?我不觉得师傅是累赘!师傅很好,我一定有办法的!别自暴自弃!”
“杀了我。”谢疾望着她,眼眸里浮现出了些疲惫,“至少在你面前,让我一直是那个厉害的谢疾,好吗?”
谢疾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眸,话音越来越轻,“阿游,不要让我在你面前被如此折辱,好吗?”
随之游哭出声来,“师傅!肯定有办法的啊!咱们俩这么强,一定没事的,再说了你只是变老了,干嘛非要死啊!不然我抽出来给你用!师傅!”
她用力摇晃着怀里已经变得十分轻的谢疾,想要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谢疾却不再像以前一般轻易答应她所有要求,只是很虚弱地望着她。
谢疾又道:“不要怕。”
他重复,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红盖头,“不要怕,阿游,害怕的话就挡住我的脸吧。”
随之游的牙齿咬得脸部紧绷,最终用力点头,闭上眼,伸手在他体内摩挲。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之中,她终于摸到那根神骨,咬牙狠狠抽出来。
谢疾在顷刻之间悬至空中,白发飘扬,森森白骨在抽出的瞬间化作一柄赤红色的剑。她握着剑,凝视着谢疾因痛苦骤缩的瞳孔,眼泪一滴滴落下,终于奋力扎向他的胸口。
巨大的红光浮现,他的身影迅速潇洒,化作一粒粒淡淡的光。
在彻底消散
之前,谢疾很轻地叹了口气,费力地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
“打架时,头发好像是乱点好。”
谢疾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红盖头在空气中飘扬落下。
随之游摸着额心,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们,眼角下还有残存的泪水,手中的红色剑刃散发着荧荧光芒。
顷刻之间,穹顶再次落下惊雷。
众神早已经恢复了队形,再次试图唤出法印。
但天君显然是看得清形势的人,因为随之游手中已经有了剑,一柄能用的剑,并且身上还有他那好儿子留下来的法印。
于是天君道:“不如你我各退——”
他话音没落下,便看见随之游握着剑,当着他的面斩下几颗神仙的脑袋。
随之游的身影穿梭在众神之间,这一刻,天宫内比地狱的场景还要恐怖,血液横飞。她甚至没有再说什么逗趣的话,只是如杀人机器一般,双手染血,将那赤红的剑染得更为鲜亮。
众神嘶吼。
原来就算是神,垂死挣扎时,也会发出如猪狗般哼叫的狼狈声音。
随之游握着剑砍断无数阻碍,护在天君周遭的神越来越少,洁净澄净的宫殿内此刻血流成河,启动法阵所吟唱的法咒之声越来越小。
当随之游的剑指向天君之时,天君还尚未理解面前的场景。
他喊道:“本君乃五界——”
随之游一脚踹翻他,“剔神骨是吧?很威风?”
她道:“你是皇帝老子又怎么样?该死你也得死。下面你是不是还要说饶你不死,你给我个官做?我不稀罕,你们这些人,脏一块儿去了,进去就是污染。我嫌恶心。一辈子都是这种只会党政弄权的废物。”
随之游一剑砍下他的脑袋,直接以剑插入他的心脏。
“咔嚓——”
当随之游的剑搅碎了他的心脏之时,穹顶之上陡然传来一声银铃声。
“叮铃——”
大片大片的金光从穹顶之上洒落,如梵音的慈悲声音念诵道:
“情劫堪破,尘缘尽断,大道已成,六界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