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霖正待抬脚回院中去,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他听见这个声音不禁叹了口气,该来的逃不了,回过身,看见祁远怒不可及的追了上来。
他迎面望向祁远,神情疲累。
这让祁远那些怨愤刚到嘴边的话突然歇了气,半天才吐出来一句:“你一定要那么逞强吗?就不能早点告诉我——我们吗?”
程霖此刻却懒得再猜这语境中究竟是他或者是他们,许是人之将si,其言也善,他毫不掩饰自己心意的看着祁远,语气平常的回道:
“想和你说来着,但也不知道为何总没那么合适的时候。”就是去密室那时,他原本也是要说这些事的。但对着祁远,却总有着力不从心无所适从的情态。
祁远自然记得二人在密道时,程霖那总是欲言又止的状态。他看着他含情双目,忽然有几分欣喜,眨了眨眼,害怕是自己的错觉,还准备细看,可在程霖目光下却又唯恐被窥探了什么去,惴惴不安的扭过头,半晌只斟酌的说:“今后没有必要,你也别出手了。”
程霖凝视他的侧脸,因为阳光的关系,他们站在背着阳光的长廊下,阳光从祁远身后照下来,祁远脸上细微的绒毛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平顺的眉目配着稍显刻薄的唇峰,稍显几分淡漠,却正是心上描摹千百遍的容颜,忽然间情难自禁,他神使鬼差的向前一步,慢慢的靠近,最后却只将额头贴在了祁远肩上,他闭上双眼,说道:
“借我歇一会儿。”
祁远那样定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并未像往日一样假意嫌弃的推开他,他像是不敢惊扰了肩头的人,那略显焦虑的脸色却忽然柔和下来,眼眶突然一红,眼中酸涩难忍,那些年少的长久光阴,像电影镜头一样闪过眼前,一幕幕都是程霖。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默后,他缓缓的开口,想问一件他挂念心头很久的事儿:“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
“你说。”程霖闷闷的声音从肩上传来。
“那次聚会,你喝多了,我和穆莺送你回去,你说——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给谁听的?”那时他听程霖说,我能不能喜欢你?
听他这话,程霖突然睁开了双眼,却未抬起头,意外祁远会突然提起这个,他那样的语气,难免会让程霖期盼着什么,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忘了,要不你就当我说的酒后胡话。”
祁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对着他说:“你说的时候,穆莺不在。”他顿了一会儿,似乎鼓足了勇气。“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就是和我说的。”
程霖心中一动,缓缓的抬起头,他那时籍酒装疯,借这三分醉意,抱着谈崩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心,又盼着能得他两分情意,酝酿了许久,准备了许多,却只说出了这一句,结果还被拒绝了,程霖笑了笑,略带几分无奈:“你和我说‘你要找的我给不了’,然后扔下我就走了,大晚上的,你就不怕我有个好歹。”
祁远脸色白了白,那时他心里慌得厉害,确实不曾想过这个。随后有些别扭的别开头:“你那时候四处找穆莺吗?我以为你说给她听的,只是错把我当成了她。”
程霖忽然笑了,却忍不住满心的酸涩,那句“你要的我给不了”,让程霖以为,祁远中意的是穆莺,觉得他要与他一争,这一番误解,竟生生错过了许多光阴。可是如今说明白了也还好,终究不算太迟。程霖歪着头看祁远,难得见他神色腼腆,又忍不住想与他玩笑:“这会儿你又突然知道了?”
“这也不能怪我,你寻常尽招蜂引蝶的,我瞧你乐在其中。”他这话才说便挨了程霖一拳,这话说的过了,倒是怀璧其罪了,生的好看却也不是程霖的错,他捂着胸口又继续说道:“只是后来总觉得,你是在意我的,又或许是喜欢我的。要不你怎么不去缠着穆莺又偏偏总是找我。”
他们二人年少时便相识相知,祁远却也不知何时有的情意,只记得懵懵懂懂之间,眼里心里便都是眼前人的身影,有时候他只一句话,却教自己拆句解词,总不得解,偶尔一个念头起了他满眼无限风光,却也一字绝了他满心无限绮丽。
“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和我说的!”像是想要得到再次确认一般,他固执的直视着程霖,眼中渐起涟漪。
程霖双眼带笑的歪头凝视他,心中欢喜,却还不忘开口揶揄:“不和你说,我和谁说,等你这老铁树开花,也真是不容易了。”
祁远听他揶揄,嘴上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却也没闲着的动起手来。抓着程霖就想来个掼摔,程霖却利落的侧身手一推便避开了,二人一路打闹着进了院,程霖又突然想起祁远虽然一瞧见他便冷着脸,但总时时是离自己最近的,来京城也没和众人住在一个院,却在他院中寻了个厢房,想那时他窃窃欣喜,暗自揣测,也没料能与他心意相通。他忽然歪头凑近祁远耳边说话:“我从前总觉得你是厌恶我的,想着我不认那番话,只与你做朋友总是行的。倒没想着天遂我愿,忽然觉得了无遗憾了。”
祁远也只觉得此刻如梦似幻,却又忽然忆起程霖的半阙金环:“什么了无遗憾,你就不能想些好的,长长久久的?”
程霖知道他忧心什么,摇了摇头,却不与他争辩。他此刻心情好,瞧着什么听见什么都觉得甚好。满腹衷情都想一表,却不知怎么竟然沉默了。二人心中一时七上八下。
“孔先生那借我的书卷还没看完,我先回房看书,你也休息会儿?”祈远原是想邀程霖与他一块儿,没想到话到嘴边又生生变了,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
程霖眼神轻闪失意,也没想就此分开,二人才刚互通心意,自然你侬我侬时,但瞧着祁远手足无措,他笑了笑,便点头应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祁远却突然叫住了他。
程霖回过头,却见祁远凑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得唇上一阵温热,这一番正合他心意,正想缠着,祁远却退开了。
程霖只觉得心如擂鼓,再也压抑不住汹涌的情意,低喃了一声,拉过祁远便狠狠的咬住了,他记得他的额角轮廓,那闭上眼睛也能描摹的身影,心里涨满的情意,那些未诉完的衷情,仿佛在这瞬间膨胀开,他们彼此攀咬着,喘息着,那年少时的情意,朝夕相处过的点点滴滴,都在这一吻中化作拂照心扉的暖阳,那过往暗藏的真心,终于不用再刻意隐匿在黑暗中,他们彼此纠缠着,撕扯着,许久才分开。
二人略微有些喘息,额角相抵,却又忍不住再来了一回。
“你刚说什么?”
“不好。”
“什么意思?”祁远盯着程霖愈加红润的唇,竟有些出神。
“我说,你让我等了这么久,亲一下就想打发我,不好。”
好似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一般,祁远被程霖这一句话闹了满脸通红,羞怒的推开了他,转身就走。程霖本想跟着,但想着祁远一向脸皮薄,闹得急了便发火,只好克制了,隔着老远冲祁远喊:“我去歇会儿,吃饭叫我一起啊。”
回应他的却是祁远关门的声音。
却说南小公子出了城。
第二日却红着眼睛回来了,恰好祈远与程霖一块儿呆在屋内,二人正拿了一卷心法参摹着,自各表心意以后,他们二人倒是少了隔阂。
倒是祈远自打认识南小公子以来,还未见过他哭,这会儿看着南小公子似个无尾熊一样挂在程霖身上,一边哭一边还使个眼神还一直飘向他,仿佛嫌他碍事。
程霖自然也瞧见了,哄了几次让南小公子说个原委都不得行,只好略带歉意的看向祁远示意他先出去。祁远虽不乐意,却也还是出去了,体贴的给他们“父子俩”关了门。而程霖瞧这样子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珺儿现在可以说了?”
南珺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珺儿想皇祖母,爹爹什么时候可以把皇祖母接回来啊?”
程霖叹了一口气:“现在还不行,嬷嬷也与你说了吧,爹爹这儿也遇到了点麻烦,不安全。”
南珺点了点头:“可是皇祖母身体不好,珺儿怕。”
程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珺儿别怕,你记得卿卿姐姐吗?她医术高明,爹爹可以让她去瞧瞧。”
“卿卿姐姐医术真的很高明吗?”南珺好奇的睁大了红肿的眼睛:“那有没有司空先生厉害?”
程霖想起司空蓝那点给“山货”看病的本领,司空蓝本就不擅长此道,不禁失笑道:“比司空先生厉害多了。不信你去试试卿卿姐姐。”
南珺这才安心了,他从程霖腿上跳下来,着急嚷嚷着要马上去找苏卿卿。
可这南小公子才一出门,祁远便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卿卿能医?你见过卿卿医术?”他就在门外等着,这里面的二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也都听见了。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医,但要看的才行,但我瞧得出卿卿是他们几个里道行最高的,与你差不太多,只不过她是医修,道法上不显。若是不刻意彰显,别人看不出来也正常。”这点他早有察觉,他给她挑的那本古籍,若不是有一定修为,必然是看不懂的。
祁远点了点头:“那南家老太太这病?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知道的,南珺是南华的前朝太子,那南家老太太便是南华太后,柳梵当日篡位,便打定了主意斩草除根,自然也不能放过太后等人,南老太太便是那时候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