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是因为他错了吧。
他为什么不继续跑呢?为什么要停下来呢?
他为什么不怕将他族人置于死地的火焰呢?
因为,他已经见识过比火焰还要可怕的东西。
——
离开被海水吞没的坟地后,小狗子带四人在山中各处转了转。
这里没有阳光, 四处雾蒙蒙的一片,谢书辞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从他们下来到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 几人说不清楚。
“般夏一族的遗址在哪里?”谢书辞问道。
小狗子摇头,“那里没剩下任何东西。”
族谱中记载哦, 当般夏一族惨死后,村民们后知后觉,知道自己酿下了大错,害怕被他们的鬼魂报复, 将他们的骨灰倒进河水里, 将烧焦的地皮掘地三尺,盖上新鲜的厚土, 铺上不知名的野草, 一年又一年。
在常年没有阳光的照射下, 树木虽没有枯萎, 却带着浓重的湿气, 形成了许多散发着恶臭的沼泽。
大王被这刺鼻的气味熏得两眼翻白, 把头紧紧埋在谢书辞臂弯里。
谢书辞虽有些心疼,但看着它圆鼓鼓的后脑勺和耷拉在头顶的耳朵,又不禁觉得好笑。
“让你在船上待着还不信?活该。”
“嗷!”大王委屈地叫一声。
宝宝怎么知道这里这么臭?而且宝宝要保护你们!
谢书辞把伏龙法器拿出来, 像谢安之前那样, 让大王叼在嘴里。
小狗子和司空信他们走在前面, 司空信问了些当年的详情, 谢书辞差不多都知道,就没什么心思听,和小瞎子落后两步跟在他们后面。
可能是习惯了,对于周围诡异的环境,谢书辞已经不再感觉害怕。
他看了眼身边的谢安,若有似无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谢安反手将他抓住,牵在手中。
谢书辞象征性地挣了一下,“你干嘛呀?我只是想问你冷不冷。”
谢安握着他的手,神色淡淡道:“是吗。”
“是啊。”谢书辞理直气壮地点了下头。
谢安点了点头,直接将他的手松开了,结果谢书辞自己反而握了回去,一边耸肩一边叹息道:“你既然想牵那就牵一下咯,反正咱们兄弟俩在外人面前牵个手怎么了?”
谢安不可否置地挑了下眉头,握紧了谢书辞主动凑上来的手。
小瞎子的手指修长,轻轻扣在他的皮肤上。
谢书辞半个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几乎被他拖着往前走,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不开心?”谢安微微侧过头,向谢书辞看来。
谢书辞嘟囔道:“咱们都生死未卜了,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啊。”
谢安听后却低笑一声,问道:“只因为这个?”
谢书辞皱紧眉头,“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你说,这些破事儿怎么全让我们撞见呢?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
谢安沉默下来,良久,他说:“你不喜欢的这些人,是在遇到我之后发生的。”
要是换成其他人,听了他的话,大约会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挂到他身上。
可谢书辞听完之后,神情低落下来,“小瞎子,如果没有我,你不会遇见这些事。”
在谢书辞看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没有遇见萧寻,也没有死在他手里,但是却引起了一系列蝴蝶效应,要是小瞎子没有跟着他,说不定就不会和他一起遭遇这些事情了。
谢安:“……”
就在谢书辞感叹时,前面三人将头转了过来,谢书辞条件反射地想甩开谢安的手,谢安却收拢五指,牢牢抓着他不放。
好在此地光
线昏暗,他们垂在身侧交缠的手并没有引起注意。
可谢书辞是个容易心虚的性格,一下避开了与三人对视,低下头,掩饰性地咳嗽两声,问道:“怎、怎么?”
司空信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一圈,不知发现了什么没有。
柳大壮则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说:“你俩挨这么近干嘛?”
谢书辞干笑道:“取暖、取暖。”
“冷吗?”柳大壮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我身体暖和,要不……”
谢书辞和谢安纠缠在一起的手瞬间分开。
谢书辞向旁边退了一步,谢安低头整了整袖口。
“大可不必。”谢书辞木着脸道。
司空信饶有兴致地看了眼两人的反应,却没有点破,说道:“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是办法,谁也无法确定般夏溪会不会主动发难。”
“所以呢?”谢书辞疑惑问道。
司空信道:“其实和春盛山一样,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般夏溪嘴里问出来。”
谢书辞听后却有些犹豫,“可是他现在……来之前他提醒过我们,最好离他远一点。”
司空信颔首道:“我考虑到了这一点。般夏溪的怨气将水染成了黑色,可是他心中的善念并未完全消失,兴许找到代表他心中善念未被污染的水,就能暂时让他的意识被正的那一面覆盖。”
谢书辞点了点头,感觉他的话有些道理,回过头又不禁问道:“可是这里的空间并不小,怎么才能找他心中的善念呢?”
闻言,司空信也沉默下来,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难题。
小狗子低下头,对众人道:“我知道在哪里。”
“当真?”
四人惊讶地看向他。
小狗子说:“山中最初有七条湖泊,湖水甘甜可口,后来其他六条湖泊的水陆续变成了黑色,只剩下最后一条湖泊,那条湖泊里,是春盛山唯一的清水。”
倘若般夏溪心中的善念完全被怨气取代,小狗子也会失去赖以生存的水源,可说起这些话时,他总是一副无足轻重的样子。
或许在数千年光阴的消磨下,生与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区别。
“事不宜迟,请兄台带我们过去。”司空信立刻神色凝重地朝小狗子抱拳道。
小狗子却说:“你们最好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谢书辞不解道:“为什么?”
小狗子说:“其实,到山上来的修士,并不是立刻就会被杀死。他们在山中藏匿一段时间后,会在瘴气的侵蚀下不断寻找水源,一旦他们靠近那条小湖泊,就被杀死。那个地方,你们修士不能靠近。”
司空信神情疑惑,“你可以?”
“嗯。”小狗子轻轻点头,“那条湖泊是山中唯一没有瘴气的地方,湖水晶莹剔透,清澈见底。”
“这样说起来,难道你不受瘴气影响,是因为喝了那里的水?”
小狗子道:“不清楚。”
司空信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柳大壮喊道:“那怎么办?我们又不能靠近,般夏溪那玩意儿又不肯见狗兄,那只有……”
柳大壮停顿片刻,忽地想起什么,将眼神投到谢安身上。
“那就只有谢安小兄弟了啊!”柳大壮道。
谢书辞脸一板,“别想,不可能。”
笑话,让小瞎子一个人前往那么危险的境地,那不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要是在里面发生什么事,小瞎子想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这里这么安静,他就能算能听声辩位,但没有声音辩个屁啊。
司空信瞟了谢安一眼,心想就他现在这个魂体分离的状态,你说他是修士他也是修士,
你说他不是修士他也不是修士,毕竟身体的金丹和灵脉是正儿八经毁了,就是不知道为何魂魄没受到丝毫影响,反而还增强了。
这个问题着实把几人难住了。
既然小狗子都说了修士靠近就会死,谢书辞他们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让小瞎子一个人前往更是不可能。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时,谢安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从谢书辞怀里把大王提了出来,将它嘴里咬着的伏龙法器拿下来,说:“湖泊周边没有瘴气,是般夏溪心中善念汇聚而成的地方,只要他出现,再加上有伏龙法器在,可以稳定住他的情绪。”
“嗷!”
香香的宝贝被拿走,大王埋怨地叫了一声。
众人一听,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那湖泊由他心中善念而成,在自己的善念面前,就算他心中怨气强盛,可是还有伏龙法器抵御怨气,应该能让他暂时维持在正面人格。
谢书辞和谢安朝夕相处这些日子,知道自家小瞎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无条件赞同他的话,而司空信则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选择相信他的话,至于柳大壮嘛,听见小瞎子发表这么一系列有见解的想法,惊讶不已。
“没想到你这瞎子还挺聪明。”
谢安不咸不淡睨他一眼。
谢书辞听了他的话有点不高兴了,“什么瞎子不瞎子?他有名字。”
柳大壮努嘴:“瞎子还不让人谁说了?再说你自己也不管他叫小瞎子吗?”
谢书辞:“那是我给他的爱称,那能一样吗?”
谢安:“……”
司空信:“……”
柳大壮则狐疑地看着他们,笃定道:“有问题,有问题!你俩绝对有问题!”
“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啊,小心我告你诽谤!”
柳大壮翻了个白眼,“有病。”
小狗子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吵闹,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了扬。
和以前的外来人不同,他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生气,真真切切还活着的气息。
从普通幼稚的吵闹声中,体会到了一丝人类的温度,这就是谢书辞身上难能可贵的东西。
“行了,先请兄台带我们过去吧。”司空信对小狗子道。
柳大壮道:“狗兄,烦请带路!”
这回小狗子没再拒绝,顺应地点了点头,于是带四人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伏龙法器散发着祥瑞的气味,空气中飘浮的瘴气和粉尘纷纷避开众人。
不多时,小狗子带着他们走进了一片密林之中。
林子里泥土湿润,每踩下一脚,都会带起厚厚的泥土,泥土里还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谢书辞实在难以忍受,用手捏住鼻子,拽着小瞎子的手臂,缓慢地向前移动。
这气味实在刺鼻,司空信和柳大壮两人也不禁皱着眉头,一脸嫌恶。
小狗子却像是早已习惯,面无表情地穿梭在奇臭无比的密林中。
“我滴个乖乖,这他娘的也太臭了!”柳大壮捏着鼻子骂道。
小狗子语气平平地说:“这里有许多牲畜和人类的尸体,是尸体腐烂后在泥土里的气味。”
谢书辞一听,脸立即就变了颜色,“你……你不是说……你给他们收尸了吗……”
小狗子道:“收了全尸。”
谢书辞木着脸问:“那不全的呢?”
小狗子看了眼地上湿润粘稠的泥土,意思不言而喻。
谢书辞心中一“咯噔”,顺着明珠光线照到的地方往前看去,地上黑褐色的泥浆里似乎还有一片红色的衣角。
“呕——”谢书辞胃酸翻涌,恶心得眼前直冒金星,他就说,怎么可能会有比茅厕还臭的地方
,如果有,那就是无数尸体腐化在常年不见阳光的泥土里的气味!这绝对是世界上最恶心的气味,没有之一。
“呕——”
谢书辞还来不及想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点丢脸,就看见身后的柳大壮也跟他一样,捂着肚子干呕起来,面如土色。
“大哥……”
“二弟……”
两人四目相对,“呕!”
知道脚下泥土成分里有些什么东西之后,谢书辞恨不得把双腿砍了,可惜的是,他虽然已经学会掌握灵力,但最关键的是,他、还、没、学、会、飞!
“可有大碍?”谢安俯下身拍了拍他的后背。
谢书辞哭丧着脸说:“小瞎子……我想回家……太恶心了……太太太恶心了……”
谢书辞觉得这真的不能怪他胆子小,他虽不性鬼神,但一直对鬼神抱有敬畏的心理,但是这……这土……这泥巴……
一想到他踩下的每一脚兴许都有其他人的血肉,他胃里就一阵难受。
谢安神情颇有几分无奈,说:“你才最应该留在船上。”
谢书辞简直泪眼朦胧,“早知道是这么个地方,我一定乖乖滚回船上,我在船舱里睡觉他不香吗?太难受了!”
谢安捏了下他的手臂,“站起来。”
“啊?”谢书辞迷茫地看着他。
“我背你过去。”
谢书辞抽了抽鼻子,“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是哥哥诶。”
谢安捞起他的一条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来吧,兄长。”
这轻飘飘的“兄长”两字从谢安嘴里说出来,莫名地让人心脏狂跳。
大王被他顺手扔给了司空信,两手托住谢书辞的双腿,轻松地将他背了起来。
谢书辞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多少有点欲擒故纵的意思。
被小瞎子背起来,谢书辞用灵力把自己鞋子上的泥土洗掉,就安静地趴到谢安背上。
“哎呀,我弟弟真好,是全天下最好的弟弟。”谢书辞不禁感叹道。
谢安没搭理他,还怕他压着腰间那枝桃花,把他的腿往下压了几分。
柳大壮在背后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眼中不禁布满了羡慕,他踮着脚向前走了几步,并到司空信身边,扭扭捏捏地搓了搓手,“司空兄……你看……”
他指了指谢书辞两人和谐的画面,意有所指。
司空信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对你自己的体重有点数吗?
“不,滚。”司空信干净利落地拒绝。
柳大壮听后叹了口气,“果然啊,我们的兄弟情是假的,人家的兄弟情才是真的。”
谢书辞抱着谢安的脖子,心想什么兄弟情啊?他们这是妥妥的爱情,爱、情!
谢书辞解放了双腿,从谢安背上坐直身子,朝四周看了看,树荫斑驳,倒是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