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困顿袭来的时, 思维会愈来愈沉重。
直到达到某个临界值时,沉重感会霎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轻松的混沌。
荀洌沉浮在这种混沌中, 耳边响彻的歌声与音乐逐渐远去,若有若无的飘荡着。
贺彰明冷峻浓烈的英俊面庞逐渐在黑暗里显现。
他睁着那双深邃的凤眸,无声的看着荀洌,似乎在等待荀洌的反应。
蜷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想去拉他。
可身体却沉重的完全抬不起手。
贺彰明垂下眼, 毫不掩饰的流露着失望。
面庞下沉, 重新没入进黑暗。
荀洌惶然,忽然就觉得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离别。
可身体依然被禁锢的一动不动, 无法阻止贺彰明的离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连思维也失去了重量。
荀洌感觉自己已经想不起任何事情,唯有轻如鸿毛,茫然无措的在黑暗中沉浮着。
忽然看到一点亮光。
便非常急切的追寻过去。
那是一道很细小, 很狭窄的细缝。
即便荀洌已经失去了质量,挤过这条细缝后, 也变得伤痕累累。
但哪怕伤痕累累,似乎也是值得的。
一片茫茫的和煦白光在眼前张开。
有人在说话。
嗓音低柔,抚平了他所有的伤痕。
“同学你好, 冒昧打搅——请问你认识荀成峰先生吗?”
“真是缘分……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荀伯伯走丢小儿子。那么现在,终于可以叫你一声荀洌了,恭喜你!”
“荀洌, 你的两个哥哥都很优秀,荀伯伯也对你抱了很大的期待, 我们一起加油吧。”
“不用感谢我, 你进步的速度出乎我预料……只是, 看到你这么辛苦,我都有些后悔把你送回荀家了。”
“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条路上,那么你就是我的责任。我会一直帮助你,做你掌舵的副手。”
“小洌,你真的喜欢我吗?抱歉,我有点失态了……我真的很高兴。”
“别怕。”
“乖。”
荀洌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他后退,逃跑,想要顺着那道细缝再回到黑暗。
哪怕再次伤痕累累,满身血污。
也在所不惜。
可是,这片温柔的,美丽的,洒满圣光的空间中。
没有任何黑霾,更不存在退回黑暗的甬道。
他想离开这里。
他真的……很难受。
“虽然荀伯伯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你真的想做一个混吃等死,只能从你大哥手上拿分红的纨绔吗?小洌,你从小就是被抛弃的那个孩子,哪怕没有荀家的资源,依然如此优秀,可直到现在,你也得不到家人的认可,我……只是为你感到心疼。”
“用一点其他的方法吧,不要担心,这都是圈内很正常的手段,我们总是要为了自己,咬牙博上一搏的。”
“荀家只是把你视作失败的弃子,即便如此,你也认为对你没有感情的家人,比我更重要吗?”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小洌。”
“我很抱歉,如果我无法站到高位,无法得到家族认可,他们就会一直给我安排联姻、相亲。”
“如果当初我们能够成功,联手施压……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我只爱你。”
“但是我已经三十了,需要一个夫妻恩爱的幌子,也需要一个孩子。”
“我想你了。”
“她?她不会知道的,小洌,你在哪里?。”
“拒绝我?”
“哈,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你打算怎么拒绝我?这里?还是这里?”
“果然还是你最棒了,小洌。”
“我真的很好奇,你那些……男朋友,也能满足你吗?”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小洌,小洌?”
荀洌心脏骤停,猛地睁开眼。
感到一个人正悬在自己上方,恐惧之情瞬间被激发到了极致。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步,不等看清就曲膝一怼,顶向对方腹部。
手臂蓄力,腰侧使劲,一推掀开那人的同时,反手锤上胸膛肋骨,同时左手并指往上一推,直接卡上了他的脖颈。
等完全把那人控制住,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稍稍退却后,荀洌才有空去看对方的样貌。
一看之后,微微一怔,脖子的左手卸了力道,转而扶住了那人的背脊。
一切发生在火光电石之间,宋澹然直到此时,才憋出第一声咳嗽。
他被这一连串的击打弄的面色惨白,破碎的呼吸从肺叶里咳出来。
荀洌半垂着眼,帮助他坐起来靠在沙发上。
“对不起……我……好像做了个噩梦,误伤你了。”
一边抚着宋澹然剧烈起伏的背脊,一边拿起旁边茶几上摆着的纯净水,开了盖子递给他。
宋澹然摇摇头,接过水喝了两口,才缓过疼痛,揉着脖子虚弱说:“没事……”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彻底恢复了正常。
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特意穿的光鲜亮丽前来赴约,现在已经被拉扯蹂躏的不成样子的昂贵正装,苦笑一下:“我好歹也是学过搏击术的,没想到刚才面对你,居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荀洌默了一瞬。
梦中的绝望之感,梦醒的恐惧之意,已经完全被现实里宋澹然的惨状打散了。
也不想询问宋澹然,为什么刚才会离自己这么近,只是淡淡的说:“宋先生,孤儿院的竞争很残酷,我在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顿了顿,感觉这种态度对一个刚刚差点被自己弄废的无辜路人来说,有些绝情了。
于是干涩的补了一句关切:“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宋澹然拧瓶盖的手一滞,抬眼看了看荀洌。
“不至于……我还没有那么柔弱。”
他把水瓶往茶几上一搁,低头仔细理着衣领:“做了什么梦,这么恐怖?”
又笑了笑:“总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荀洌抿着唇:“不是,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大概是一些不愿意记起来的往事。”
宋澹然一怔,眼睫轻颤。
荀洌眼中的仇恨与厌恶,也许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可宋澹然依然控制不住的感同身受。
只此一眼,他所有的悸动,都冻结在了那一瞬间。
再不跳动,且永不忘记。
宋澹然忽的勾唇,轻笑了一声。
“荀洌,我现在才意识到。”
他抬起头,看向两步开外的荀洌。
慢慢说:“你……应该和我一样,也一直带着面具吧?”
荀洌扶着瞭望台的扶手,沉默的看着舞台。
“起初,我以为冷淡克制是你掩饰放荡纵情的面具。”
“后来,我发现你这个人,其实从骨子里透着温柔。”
“比起我只把温柔当做人际交往的工具,希望大家能够感知,能够感谢。”
“你的温柔却披着一层漫不经心的外壳,从不会让人心生负担。”
宋澹然含着笑,却不再是素日里那种温柔多情的笑靥。
带着点讥讽,和一点恍然大悟的透彻。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也能这么温柔的对待我就好了。”
“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你同时兼具冷淡、放荡、温柔,甚至,你还可以做到上一秒狠毒绝情,下一秒礼貌彬彬。种种特质,都仿佛是可以随时揭开的面具,又好像……已经熔在你的脸上。”
“荀洌,你能告诉我,真实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能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会给我心生向往,剥离束缚的感触吗?”
他沙哑的嗓音与奏乐交替响着,最后被激昂的歌声彻底压下。
魅影被克莉丝汀的爱的诠释所感染,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他不仅放弃囚禁克莉丝汀的打算,也不准备再杀害子爵。
魅影让两人一起离开,准备孤独的面对死亡。
克莉丝汀离开了,他追着她离去的方向,跪倒在台阶上。
愤怒的咆哮与绝望的悲鸣,充斥着整个大剧院,刺进所有人的耳膜。
“走——”
“马上走,马上离开我!”
荀洌侧耳倾听魅影的唱词。
沉默半响后。
用一种低沉,又足够宋澹然听见的声音低语。
“我就是魅影,那个应该永远呆在黑暗地下室里的地狱天使。”
“带着面具,不被任何人知晓,也不被任何人救赎。”
说罢,不等音乐剧最后的尾声,松开扶手便要就要离开。
宋澹然起身,按住了他的手:“等等,还没有结束,克莉丝汀会回来的——”
荀洌抬眸,沉静的看着他:“对我来说,这就是结尾。”
说罢,挣脱了宋澹然,毫不犹豫的往包厢外走去。
荀洌离开了,宋澹然还怔在原地。
八音盒清脆的声音敲在他的心头,如擂鼓般震撼。
魅影蜷缩在地上。
像个孩童,孤独又弱小。
忽的,他回了头。
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克莉丝汀。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还有人抑制不住的动情高呼:“她爱你,她也爱你!”
混乱之中,熟悉的清冽嗓音再次在包厢内响起。
宋澹然一愣,惊愕的看了过去。
他以为荀洌已经走了。
哪想那个俊美如画,气质出尘的男人就站在走廊上,面目平静的看着他。
走廊上更亮,磅礴充沛的灯光拢在荀洌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
漂亮、神圣、代表着救赎的希望。
“至于第二点。”
荀洌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是逃离束缚的开始?”
-
荀洌打了个电话,要司机把自己的奔驰开过来,随后一路快车疾驰,最后停在了一个隐蔽酒吧门口。
两个多小时的音乐剧结束,此时已经是10点多了,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荀洌下了车,一边拨乱整齐的头发、扯下领结衣扣,一边大步走进灯光暧昧迷离的酒吧。
自从在这里遇到贺彰明后,他已经很久没来这个地方了。
但是此时,他亟需发泄。
大步走到吧台前,拉开高脚凳一坐。
正在清洗摇酒壶的调酒师不以为意的抬头一瞟,目光蓦得定住了,落在荀洌脸上迟迟不能离开。
手里的摇酒壶被水冲的哗啦啦的,都不能让他回神。
荀洌皱眉,曲指敲了一下玻璃面的吧台。
调酒师回过神,咧嘴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好意思,像你这么帅的客人是在太少见了,一时看走了神。需要点什么?”
说罢,放下摇酒壶,扭了扭腰挤了挤眼睛:“我可以免费请你哦。”
这是个gay吧,调酒师当然不会例外。
他明显对荀洌很感兴趣。
荀洌敛眸,疏冷道:“免费就算了,就是有种鸡尾酒,不知道你能不能调出来。”
调酒师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被荀洌这样的大帅哥一口拒绝,也不太意外。
只是听到后半句话,眉头一扬,显现出自信的傲气:“是什么?只要是帅哥你喝过的,我如果调不出,就请你三天的单!”
荀洌“嗯”了一声,把自己印象里的那杯酒,言语简明的描述一遍。
调酒师一边听,一边点头:“创意不错,其他没什么难的,你等着哈!”
说着,手法绚丽的开始了花式调酒。
一边忙着,一边还能一心两用的和荀洌聊天。
“帅哥,你之前是不是来过我们酒吧?”
荀洌一怔。
反问:“你怎么知道?”
调酒师顿时暧昧的笑了笑。
“果然是你。我就说嘛,虽然你很久都没来了,但是像你这种大帅哥,我肯定能记一辈子的。”
荀洌扯了扯嘴角,脸上淡淡的。
他现在没心情和人聊天,对这种吹捧,更是不想回应。
调酒师觑着荀洌的表情,又试探性的说了两句。
“之前你好像连坐了三、四天吧?后来消息传出去,酒吧客流量都提高不少。我们老板还到处找你,想给你点折扣好谢谢你呢。”
荀洌摇头:“不用了,我只是偶尔来一下,不是常客。”
调酒师眨了下眼睛,声音压低了点:“那时候,你不是带走了另外一个帅哥吗,你们后来怎么样,有没有发展一下?”
荀洌脸上一僵。
这你都记得?你是调酒的,还是蹲点的狗仔?
少倾,垂下眼睛,冷硬的说:“没怎么样,那家伙中看不中用。”
说着又想到自己和贺彰明的喁喁私语,心中便是一刺。
强压了许久的情绪早已经发酵成复杂的味道。
又甜蜜,又酸楚,更有绝望与恐慌在弥漫、扩散。
调酒师看着荀洌彻底冷下来的模样,再不敢多嘴了,老老实实的把手上的鸡尾酒调好。
最后轻轻的搁在荀洌面前。
荀洌抬眸,眉间微蹙:“怎么和我要的不一样?”
调酒师摸了摸鼻子:“帅哥你说的燃烧星球,听起来不错……可我这杯,技术要求更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