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年轻气盛, 肆意张扬的感觉。
让荀洌想起了宋傲然。
只不过,如果宋傲然是个被主人精心饲养的皮毛油亮顺滑的小狼狗。
而他就是一个一路跌打滚爬、野生野长的纯种野狼。
这一点特征,很直接的反映在他开车的风格上。
就是明明开车开得很稳, 对南城路况了如指掌。
但就是特别喜欢别车抢道。
短短一截路, 就别的两个司机气得开了车窗朝他怒吼。
他却不以为意,轻轻松松的哼着小曲, 还转过头对荀洌咧嘴一笑:“瞧瞧,路怒症,心理疾病的一种, 学名阵发型暴怒障碍,一般是因为讨厌,或者因为被其他车超过了而感到挫败,希望所有车辆、红绿灯都按照他的意愿安排——”
明明是他别车在先,这会儿还讽刺其他人路怒症。
赤裸裸的强盗思维, 马路流氓。
荀洌对小颜的嬉皮笑脸不置可否,一路面无表情的听着他对着同路的司机们指指点点。
等到了酒店,他才意犹未尽的收了话头,热情的帮荀洌提行李、办入住、冲前台的妹妹飞媚眼。
荀洌不动声色,冷眼瞅着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了医院,看到了与小颜有几分像的徐医生, 他才有点恍然。
徐医生见到荀洌,果然一幅看晚辈子侄的模样,笑呵呵的带着他建了档, 又做了一整套检查,最后虎着脸对跟前跟后的小颜怒道:“徐慕颜, 你别给我丢脸, 好好招待小荀, 听到没有?”
骂完,又冲着荀洌解释:“这小子是我的小儿子,在国外读了几年医学研究生,刚回来没多久。”
“我听师妹……哦,就是庄医生介绍了一下,小荀你情况比较特殊,最好有个陪护跟着。我这小儿子虽然不是产科学专业的,但耳濡目染之下,还算有点知识储备,而且这家伙皮实,有点小聪明,成天出去乱窜,对南城衣食住行各方面很了解,就先让他带你熟悉熟悉,顺便给你找个合适的房子。”
荀洌:“……”
他瞅了眼小颜一身与医院氛围格格不入的工地痞子打扮,品味了一下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文雅名字,有点无语。
但还是点了点头,谢过徐医生的好意。
徐医生是三家医院的院长,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时间亲自接待荀洌,这会儿刚歇下不久,就又有同事敲了办公室的门进来汇报消息。
荀洌见他忙碌,很知进退的告了别。
走出医院,发现徐慕颜还跟在身边,便停下脚步,侧头问了句:“你不走?”
徐慕颜正无聊的盘着个小石子,听荀洌问话,一脚把小石子踢到绿化带里:“不走啊,反正也没啥事,就跟着你呗。”
说着,又流里流气的呲了下牙:“荀哥,哎,我叫你荀哥可以不?”
荀洌默了一下。
他忽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有这个讨人嫌的家伙黏在身边。
自己带球跑的生活,也许并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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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彰明刚下飞机,一坐上轿车,熬了一天一夜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任承把他叫醒时,他整个眼睛都是猩红的,布满了细细的血丝。
唇色却极浅,泛着亚健康的苍白。
任承吓了一跳,忙道:“贺总,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贺彰明抬手捏了捏鼻梁,看了眼腕表,直接无视了任承的话,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任承知道贺彰明这态度是肯定不会休息了,只能无奈道:“不太乐观,这次对方联合了华尔街其他两股势力狙击我们,同时油管、蓝鸟、脸书等各大媒体平台上也出现了质疑的声音,舆论发酵的很快,绝对是有人在幕后做推手——贺总,对方这次来势汹汹,肯定没有上次那么好应付了。”
其实上一次,也是贺彰明带着海外团队,不休不眠整整对抗了十几个小时,才让形式平稳下来,绝对谈不上“好应付”。
任承很清楚,就业内同一代来说,除了贺彰明以外,基本上没有人能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力挽狂澜。
何况贺彰明布下的局,绝不只是力挽狂澜而已,最后甚至反过来咬了对方一口,才让对方吃痛缩手。
他不明白,这个俄系资本怎么会在短短一段时间就再次卷土重来,而且比上一次来的更凶猛?
任承跟在贺彰明身后走进会议室,看着他即便生病,依然能够紧密冷静分配任务,分毫不差的总览全局,看着他一脸无情冷峻,猩红凤眸中甚至带着点见血的疯狂,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自家上司,这是要准备杀疯了的节奏吗?
今天,贺綦突然召开临时股东大会,领着贺家实业一众小股东与薰夫人、贺修明两个编外人员,拿着早已经准备多时的详尽报告,向贺彰明率领的贺家金融开火。
贺彰明虽然是临时收到的消息,但仍在会上沉着应对,把贺綦的几个质询提案驳斥回去,惹得这位贺家主事人极为不满,却不得不宣布暂时休会,三天后继续问责。
还在研究如何应对贺綦攻势,召集属下连夜开会,凌晨时又接到海外市场传来的糟糕消息,贺彰明只能带着任承远赴海外,继续进行无休的高强度工作。
任承暗暗叹息。
腹背受敌,不外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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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贺彰明回国。
出去的时候,还可以用风尘仆仆的空中飞人描述,虽然肉眼可见的劳累,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回来的时,就已经是可以直接被救护车送往急诊室的状态。
眼红欲滴,脸色苍白,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贺彰明还能站在这里,不过是在靠着精神意志在强撑罢了。
任承忧心忡忡,几乎是要跪在地上求他好好休息一下。
这几天,贺彰明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十个小时,靠着药物手段刺激神经,最大限度的维持了精神上的亢奋,领着一帮属下抵御了外资的三、四波猛烈攻击。
到最后,所有人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下一秒就会栽倒睡去,贺彰明却还能高效工作,指挥绕开外资的围追堵截。
除此之外,还要备战即将召开的股东大会,遥控指挥徐副总等国内贺家金融下属进行周密布置与反击准备。
每天二十四个小时,每个小时都被掰碎了在使用。
“贺总,您——”
贺彰明抬起手,制止了任承的劝说。
他静静的感受着医生往自己手臂血管中注射药剂,阖上眼,嗓音沙哑:“什么时候开会?”
任承沉默几秒,很愤怒的说:“我已经先董事长申报了您的特殊情况,并附上了资深医嘱,但他依然不肯推迟会议,说如果贺总您不能出席的话,就只能按照放弃表决权来进行处理——”
贺彰明睁开眼睛,微红的凤眸冷冷的看着任承,重复:“我问你,什么时候开会?”
任承嘴唇颤抖,垂下了头:“半小时后。”
贺彰明“嗯”了一声,淡淡道:“其他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吧?”
任承点了点头。
医生已经结束注射,拿了根棉签压住了创口,警告的说:“贺先生,这是最后一剂了,如果再加大用量,一定会对你的身体产生极大损害的。”
贺彰明穿上衬衣,系好领结,半阖着眼躺倒了椅背上。
“我知道了。”
他说:“20分钟后,叫醒我。”
说着,眼睑一垂,呼吸极浅的睡了过去。
任承难受的看他一眼,和医生一起默默地走了出去。
两人对视,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提着医药箱走了。
任承知道,医生不是不想劝,是劝的话已经说尽了,却对无法动摇执意这么做的贺彰明。
他自嘲的笑笑,翻开与会材料,抓紧时间再次记忆、背诵。
既然贺总都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了,那么今天这场仗,一定要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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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小时后,会议室沉重的楠木大门被人从里推开。
一群西装革履的小股东们陆续走出来,有的满面春风,兴奋至极,有的则面色沉郁,暗中惋扼。
贺彰明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出来的时候,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的贺綦叫住了他。
平日里精神矍铄的贺綦,此刻脸上却透着灰败之意,一双鹰目也失了光彩,黯淡无神的看着贺彰明。
“好……很好。”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苍老,再没有中气十足之感:“你,不愧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