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日中半阴,卧室的观景窗外是一片雾霾蓝的海域。
荀洌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个身,斜横着眯眼打量一下天色。
四肢沉的厉害, 关节也一阵阵的酸痛, 叫嚣着不想起床。
但久睡之后,太阳穴又突突的疼着。
他赖了一会儿床, 翻了个身。
一根泛着冷玉似光泽的腿插出床褥, 上下晃荡一下, 脚掌触到了地毯。
被子从身上滑落, 堆到腿上, 露出赤裸的身躯。
荀洌站起身,习惯性的低头, 入眼就是微隆的小肚子。
曾几何时,这里还是搓衣板似的八块腹肌,现在却变成了q弹软滑的“啤酒肚”。
他嫌弃的叹了口气。
一只手却控制不住的落到小腹, 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看起来软软的没有肌肉, 可摸起来却有一种充气皮球似的, 无法轻易塌陷的触感。
仿佛里面有一股不屈的韧劲,正在用力撑开狭窄的空间, 以求生长的机会。
实际上也是。
这里面……孕育着一个非常健康的小小生命。
荀洌眼睫一颤,手掌的力度不由又轻了几分。
仿佛柔风拂过少女的发丝,细雨亲吻娇嫩的花瓣。
突然间,眼前闪过一张冷峻英俊的脸,手指又烫了似的倏地收回。
握拳僵站半响, 才沉着脸去洗漱换衣。
衣服一穿, 布料一挡, 肚子就看不见了。
荀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除了脸稍微圆润了那么一圈,其他一切看起来都和怀孕之前毫无差别,依旧是穿衣显瘦的帅气衣架子。
他意味不明的轻嗤了声,汲着拖鞋出了浴室。
还没走到旋转楼梯,就听得一楼客厅传来一阵激烈的电子配乐。
荀洌脸一黑,抬脚走下阶梯。
“怎么才起来?”
客厅里,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徐慕颜听到动静,上嘴皮碰下嘴皮的懒洋洋随口一问,眼睛却紧盯电视屏幕动都不动一下。
荀洌没搭理,站在沙发旁,抱着双臂盯着他打游戏。
没多久,徐慕颜操作的角色就被对手击倒在地,悲惨的血贱三尺,发出一声惹人厌烦的无力哀嚎。
徐慕颜气急败坏,猛的把手里的游戏手柄摔到地上。
“碰”的一声响后,他又一脸后悔的捡起游戏手柄,仔细查看手柄有没有损坏。
游戏开发商大概也很清楚顾客的秉性,硬件制作工艺很优良,即便狠狠的摔了一下,游戏手柄也没烂。
徐慕颜没发现什么问题,当下松了口气,一边揪着t恤衫下摆擦拭手柄,一边询问的看向荀洌。
荀洌面无表情:“一个月了,你到底还要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
“呃……等你生了?京都那边一直催我报到,但我特别不想去。”
徐慕颜语气犹豫,猛地看到荀洌黑漆漆的脸,立刻讨好道:“荀哥您看,如果不是我这些天的精心伺候,您这肚子……那得多危险啊!”
荀洌:“……”
抿了抿唇,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不是说是特殊部门开口要你吗?这你也也能拖?”
刚见面时,徐慕颜声称自己是待业青年,荀洌也不关心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直到徐慕颜自爆自己有多年心理学研究背景,他才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中,逐渐了解了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的情况。
徐慕颜是个典型的天才少年,十几岁就提前进了top1学科高校,大学期间主攻临床心理学,后来赴美留学,是当代著名心理学家carol fromm的关门弟子,原本被导师视为团队接班之人,结果因为研究分歧和滥用药物问题和carol fromm分道扬镳,还一度被扣押证件毕不了业。
即使拿到了学历证明,徐慕颜也因留下了案底,被勒令不得从事咨询心理学相关工作,也无法考取相关从业执照。
从某种程度来说,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市场应用,徐慕颜的上升空间都被堵得死死的,所有熟悉他的人都遗憾于一个天才的陨落。
但他自己却满不在乎,和荀洌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的甚至带着一种戏谑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这个世界太过庸俗和无聊。
就在被导师一脚踢出团队,留学签证也即将过期的时候,一通来自于华国某个特殊部门的加密通话,给了失业青年徐慕颜的第一份offer。
“我虽然在abnoral psychology很有研究,但不代表我想天天和罪犯打交道,而且我也不懂刑侦啊。”徐慕颜爱惜的抚摸着游戏手柄,语气痞懒:“被那种部门看上了,去了之后如果被人发现货不对板,又不能辞了我把我赶出来,那我不就得被关一辈子了?得不偿失。”
荀洌沉默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徐慕颜这么详细的描述他的下家。
想了想,淡淡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也被关进去吗?”
徐慕颜瞪大眼睛:“……不至于吧?”
荀洌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是上面想要的人,那这段给你犹豫的时间,不过是‘先礼后兵’的‘礼’而已。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换了个话题,命令道:“我饿了。”
徐慕颜挠挠头皮:“真的吗,这么霸道?”
又试探道看着荀洌:“呃,那荀哥你还要赶我走吗?”
荀洌不耐烦的挥挥手。
徐慕颜不敢再问,颠颠的滚去厨房做饭去了。
荀洌坐进沙发,盯着电视里一直哀嚎吐血的电子小人,思绪飘了出去。
按徐慕颜这个情况,肯定不会真像他设想的那样,一直照顾自己到结束的。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就得做好一切独自处理的准备了。
其实以荀洌的智商和记忆力,哪怕是强行记忆,也能做到心里有数。
尤其是这一个月里徐慕颜喋喋不休的教导和看护,更让他学到了很多孕产知识。
但是一想到未来的自己,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他这颗心,就忐忑的要命。
荀洌陷在沙发里,仰望着天花。
手指又不自不觉的摸上了小腹,无意识的摩挲着衬衣布料。
没多久,就眼皮耷拉着,又眯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停下。
徐慕颜的大嗓门传了出来:“吃饭了!”
半梦半醒中的荀洌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又睡着了。
南城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尤其是最近一周,这么随时随地秒睡的情况都发生了好几次了。
荀洌感觉再这么吃了睡睡了吃的活下去,他肯定要变成一介废物。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含糊的“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餐厅。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荤素搭配,色泽鲜艳,绿色健康,清淡高蛋白。
标准的孕夫饮食餐。
偏偏荀洌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筷子,就把碗搁下了。
怏怏的对徐慕颜问:“你平常经常去的酒吧在哪?”
徐慕颜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厨艺,正在疯狂的胡吃海塞。
闻言,一边嚼着饭一边含含糊糊的说:“不是吧哥,你这都十二周快十三周了,还想着去酒吧猎艳啊?你不是还在‘仰慕’贺彰明吗?”
荀洌扯了扯嘴,冷淡道:“不是和你说了,那篇采访通篇都是鬼扯吗?”
徐慕颜不信:“就你那套操纵舆论的说辞能骗的了我?你天天上网冲浪,就没看网友是怎么说你的?什么‘你的文字还爱他’,什么‘荀洌是贺彰明的舔狗’,就是你的表白太露骨,舆论才会从一边倒向另一边,不然你当大家都是傻子?”
荀洌一僵,冷硬道:“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你只要告诉我在哪就行。”
徐慕颜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行,你不能喝酒。”
荀洌皱眉:“我不喝酒,就坐着喝喝水。”
徐慕颜怀疑的看着他:“那你去干嘛?”
荀洌用筷子戳了戳往里的米饭:“家里太无聊了,我坐着都能睡着。”
徐慕颜赛了一筷子鲈鱼到嘴里:“孕夫嗜睡是正常的。而且今天天气不好,沙滩酒吧肯定很冷清,去了也没意思。”
荀洌坚持:“那就去市内的。”
徐慕颜思考片刻,又瞅了瞅荀洌。
“一定要去?”
荀洌坚定点头:“必须。”
忽的叹口气,清冽声音里含着一股死灰似的寂寥:“总是宅在家里,真的很没意思。”
不知是被他的语气吓得还是怎么样,徐慕颜打了个寒颤,连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琢磨了一下荀洌近日来日渐颓靡的宅家生活,终于不再推迟,勉强道:“行吧,你说是啥就是啥,咱们今晚就去南城最高档的酒吧,你请客啊。”
荀洌满意了,嘴唇一翘,抛下一句“你洗碗”,就施施然的重新回了客厅。
徐慕颜眯起眼,盯着他的背影。
他亲眼这个男人从日渐颓靡,到突然振作,弄出了一个惊天采访稿。
面无表情的对着视频那头的主编念出“善自珍重,勿以为念”,面无表情的看着成刊的报纸以及轰然惊动的各界,直到所有一切都如他所愿的发展,才挑起唇角,轻轻的一笑。
尔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镇定自若的过起宅家生活。
《财经证券》人物专访带来了连锁性反应,贺彰明很快就摆脱了负面影响,贺家股价也触底反弹,前景大好。
带来这一切的荀洌却从此不再关注相关的新闻,成天不是看电影看动漫,就是看一些狗血小说,沉静在二次元世界里不可自拔。
仿佛以此为契机,弥补了贺彰明,两人就此两清,他也就能真的放下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徐慕颜轻笑一声,耸了耸肩。
又继续吃起他的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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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彰明拿着手机,一边看着导航,一边在这个滨海别墅区走着。
很快,站到了某栋别墅面前。
这是一栋打理的非常漂亮的小别墅,外墙主体以砂红色为主,坐落在白色花岗岩彻成的地基上,映着后方波涛起伏的暗蓝色大海与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有一种低饱和度的温暖舒适之感。
这个地址,是贺彰明下属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计手段、大海捞针,甚至利用了某些特殊渠道,才终于挖出来的。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荀洌就住在这里。
“砰、砰砰。”
站在别墅面前,贺彰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想到荀洌就在这个温馨小家里,在记者面前说出了那样炙烈又平淡,高调又含蓄的告白,又想到他是如何独自一人,谨慎又小心的孕育着两人的孩子。
他就感觉一颗心脏简直要紧张到爆炸了,有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