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道玄)_第122章 第 122 章(1 / 2)_太后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122章 第 122 章(1 / 2)

太后 道玄 5670 字 3个月前

第122章

        九月十五,  被关押在狱中十几日后,一开始讥讽嘲笑、大肆玩乐的两人,变得渐渐沉默起来,  不再当着许祥的面出言嘲弄,  也不再发泄他们出身教育当中对阉宦的愤怒和恼恨。

        在这逐渐的沉默安静中,  许祥也冥冥当中预料到了什么。

        仿佛有一道很细微的生机从静默中裂开,不光是这两人,连同推案司的狱卒都知悉了,  对他的态度一天一个样。

        果然,在十五的这一夜,  暮色四合后大概半个时辰,  火光还明亮的时候,  关押他的房门锁链被打开,一个穿着整洁的侍卫将他从狱中扶起来,  从他的衣饰上可以看出,这就是京中两卫之一,  只不过没有穿标志性的紫微纹路公服或是麒麟腰带,  让人一时无法立即分辨出来人的所属。

        侍卫将他身上破烂的、黏连在一起的衣衫撕开——剧烈的痛骤然在皮肤上发作。

        多亏郑玉衡以及他托付的几位大人接连照料,  提前为他上了药,  不然这么一下子,  能从身上带下来一大块血痂和伤痕,  将他的皮剥掉一层。

        此刻,  衣物粘连的伤口边缘被扯下去,小块血痂连同碎裂的外衫掉落在地上,  露出粉红的嫩肉。侍卫解开他身上的镣铐,  递给他一件崭新的衣服。

        许祥将衣服展开,  是后省都知的公服,  深蓝色,遍布暗纹。

        看来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他不仅逃脱了一死,似乎还保留了一定的职务——内厂的事就不必再想了,这正是皇帝往内厂安排自己人的大好时机,比他这样一个不太会说话、又牵连公主的罪臣之后要好得多。

        许祥换上衣物,破损的皮肤跟衣料接触,带出丝丝刺痛。

        随后,侍卫带着他向外走去。

        狱卒们从旁观看,当许祥的视线触及到他们时,这些人连忙低下头来,不与他对视。一直等到走到那两个在紫微卫挂职的京官子嗣面前,才听到有一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许祥无动于衷。

        然而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反而更似一种挑衅。

        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人就要跨上前来,似乎要开口,就在他的嘴刚刚张开,还没有蹦出一个字的时候,前面开路的护卫将他一把薅住,推到一侧,沉声:“别误了上面的事。”

        十几日前耀武扬威、大放厥词的年轻人撞在墙壁上,感觉肋骨都断了两根,但他看着护卫冷漠的脸,竟然把头缩了回去,发出蚊子哼哼一样的痛吟。

        护卫带着许祥走到推案司门口,然后带着他绕过一段路,走到巷尾停着的一架马车边。这马车没有公主府所准备的华丽精致,但是很大、很宽阔,有一种宏伟别致之感,没有悬挂铃铛,而是用玉石珠串压住马车的门帘子,夜色寂寂,门帘纹风不动。

        护卫停住了,许祥怔了一下,上前掀开珠串,制造出一些声响后,内里便有一只手迫不及待地将车帘归拢到一边,露出一张美丽娇俏的脸庞。

        两人四目相对,孟摘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许祥愣了片刻,扶着珠帘的手向后退了半寸,他怔愣过后,看向车内的另一个人,立即撩袍行礼,垂下眼眸:“奴婢……”

        话没出口,孟摘月将他拉了进来,车帘骤然垂下。

        董灵鹫坐在中央,她穿着常服,面前是一局下到一半的棋,手里捧着一卷棋书,不疾不徐地微笑道:“许子骞。”

        许祥跪在她面前:“奴婢叩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是皇帝放了你,不是哀家。”董灵鹫道,“你要叩谢,就叩谢他去吧……还有盈盈。”

        “是。”他应道。

        马车动了起来,后方还有几架随行的稍小车驾,车窗上覆着一层朦胧的纱,所以窗上的帘子卷了起来,让几人都能见到道路两旁的景色。

        路旁的灯笼时亮时暗,走出了推案司的衙门,再拐弯向西行,路过数个京中各司的石狮子门口,再折向东北,大概一烛香不到的时间,就见到了一望无垠的水月大湖。

        水月湖中心有一个小亭子,亭边靠着舟楫,湖岸上是灯火未灭的落月庵。

        几人停车下马,后方车驾的女使上前搀扶,此时秋风浓郁,带着一股寒冷萧瑟感钻入衣衫中,一旁的孟摘月突然转头,握住了他的手。

        许祥惊讶不已,看着前面董太后的背影,连忙挣扎着抽出手指,而素日里跟他只谈论日常事务、从不越线的公主殿下,忽然不依不饶起来,又用力地握住。

        许祥不得不低声道:“殿下……”

        “嗯。”孟摘月应了一声,“不许松手。”

        许祥不敢如此,在董灵鹫面前牵公主的手,这种难以形容的愧疚感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刚一抗拒,公主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眸光清如水、皎如月,带着一点儿命令式的娇气。

        “许子骞。”她说,“本宫要生气啦。”

        许祥僵硬地不动了。他忐忑地看着前方的太后娘娘。

        董灵鹫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懒得管,她拾阶而上,跟落月庵的住持说了几句话,让孟摘月去庙里上柱香。

        孟摘月这时才松开手,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跟着住持去了。

        月光洒下,董灵鹫周身只剩下了许祥一人,她随意地扶着水月湖边廊道两侧的栏杆,望向波光粼粼、碎银一片的湖面,终于开口道:“不是专程去接你的,本来只是出宫给庙里的文殊菩萨上柱香。……这是因为盈盈小时候,她爹请人给她算命,算命的说她八字不好,命中恐怕无子,所以五岁那年在文殊菩萨座下给她立了个假仙位,意思是代指命中不好的那部分随着菩萨真人出家去了。”

        给公主算命的那位,应该就是当年九十五岁仙逝的前国师大人了。

        “哀家本来不信。”董灵鹫转着手里的珊瑚珠,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许祥却觉得浑身一麻,极其强烈的命运感翻卷上来,让他内疚不安,让他自觉不配,可这又让他冒出一丁点火星子——但很快,他又为这一丁点的痴心妄想感觉到痛苦,他不该因为这句话觉得高兴,哪怕只是一点点,对公主殿下都是一种伤害和冒犯。

        他依然低垂着目光,神情寂然。

        “今日以后,你暂时不要跟她碰面。”董灵鹫道,“皇帝不会免除你御前秉笔的身份,他还要盯着你呢,就像盯着郑玉衡那样。”

        许祥道:“郑大人……陛下也知道。”

        “他什么不知道,”董灵鹫道,“他觉得是自己监督着你们两人,但实际上是你们两人监督他,但他是皇帝,在秤上放一块秤砣还不够……这样彼此监督最好,三方,三条线,最是稳固。”

        她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叹道:“我真想过杀了你的。”

        许祥没有半分意外,仍旧望着她的背影。

        “皇帝不会总想不明白,只要盈盈的热情没过去,他就迟早有一日还会注意到你,觉得你碍眼。”她说,“但以后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哀家不会再管。”

        “太后娘娘施恩,已经是再造之情。”

        “我对你可不止一个再造之情。”董灵鹫笑了一下,却又道,“但是低谷新生又如何,路还是不好走。”

        “这世上没有好走的路。”许祥道,“没有您交给奴婢的事情,余生虽长,如漫漫浮萍,无根无乡,连前路都探不清要做什么、应做什么。”

        “那哀家再交代你一件事。”

        许祥再度行礼,道:“请您吩咐。”

        水波荡漾,远处划来一艘提着小灯的船,除了划船的船夫,前头的提灯人正遥遥地望来。

        “教公主参政。”

        许祥瞳孔微缩,他沉默半晌,道:“奴婢遵命。”

        “路已经铺好了,”董灵鹫慢慢地道,“她要是真想保下你,那就看盈盈自己的能力。”

        许祥迟疑片刻,问:“您……不怕陛下跟公主之间,产生嫌隙吗?”

        董灵鹫笑了笑,说:“你觉得皇帝怎么样?”

        “虽有年少不足之处,不失为守成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