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洒落在她肌肤上,将那份热切与坚定昭示得清清楚楚。
杨徽音本来只是有些呼吸不畅的艰难,分离后感受着他的急切,却有些少女羞赧。
她不敢迎上那明如日月的目光,侧过头去,低声道:“圣人我相好可有两月,便这样急迫,是太后敦促您开枝散叶么?”
圣上自长信宫来,大抵是太上皇与太后有催促的意思在,她又伤了圣人的心,所以他才会突然这样急迫。
“阿娘是极明事理的人,”圣上摇了摇头,专注而怜爱地看着她:“太上皇以父兄待朕,虽然严苛些,但这些时日已经在挑选适合抱养的宗室子,朕立后与否,与他无关。”
这一对帝后或许是同样年少失亲、历经坎坷,岁月磨平了他们之间曾经敌对的锐刺,对儿女的婚事奉行瓜熟蒂落,一致默契地很少干涉,并不似一般的君主关心开枝散叶的问题,对血缘的在意远没有眼前人的情意与安危重要。
太上皇立嗣的时候曾对他直言不讳,天下并非一人一姓之天下,神州大地上的亿兆生灵也各有各的眼前事,没有人会完完全全地信奉血缘才是受命于天,是以君无道,民暴起,国随之不存,悠悠千年,长安已经有数朝兴衰。
生育固然是维持王朝稳定承续的最佳手段,但只要君王有道,能有一个合格的继位者就已经问心无愧,他日史书记载亦不自愧。
这区区百年间,或许会有宗室以此为借口,怀揣私心起兵,但若君王有手段,不见得有人能凭此翻出巨浪滔天,天下人尚未完全温饱,只要看得到君主的尽心竭力,又怎会为了旁人的私欲赔上性命?
当然这样毫不避讳的交谈,并不妨碍他请太上皇为之答疑解惑的时候,太上皇很为这些日子的白费心力而恼怒,要不是顾忌太后和长公主有偷听的可能,大约还想训斥他一顿。
不过身为长者,太上皇将在这上面的经历与见解倾囊相授,确实也叫人受益匪浅就是了。
“或许对瑟瑟来说,朕不过做了你两个月的情郎,”圣上很明白她的顾虑,轻声道:“但于朕而言,已经像是两世那样。”
她莞尔,嗔了一句:“圣人今日怎么了,花言巧语,什么度日如年,活脱脱像是骗姑娘身子的登徒子,哪个会信你?”
虽这样说,她也感受到情郎心意,心里是信了的,伏在皇帝肩头道:“前世今生,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我前一世确实有与圣人相爱相守,约定三生三世。”
她并不是那样相信天意的人,但是遇见圣上,却叫她猜测或许冥冥之中,确实上天自有安排,即便是他们的年纪有些不合适,但最终却也没什么妨碍。
他那样的纵容与爱意,叫她总以为这真的是前世修来的情缘,令他已经等了二十年、三十年那样长久。
圣上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相守或许有过,但却未必有爱,见她疑惑抬头,才笑道:“三生三世怎么够?”
他今日很是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抚着她的背,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瑟瑟,应了朕便这样难么?”
记杨徽音迟疑片刻,她是这样好的年华,仍旧沉浸在男女相恋的青涩甜蜜里,这样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叫人留恋回味,不愿意这样早成为君王的妻子。
成了婚,圣人便是她合法的夫君,要将她这样那样,连那可怕的物事都要送入她的幽地,但作为妻子,又有服侍天子、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她不好意思拒绝。
她忍笑,也很难为情:“我怕的不是应了陛下,是怕陛下……”
那女声渐渐低下去,即便是附在他耳边,也是声若蚊呐,几不可闻,圣上初感失落,最后却强忍着笑意才能不去伤到她过薄的面皮。
他轻声问道:“瑟瑟不是看了朕送的避火图,说很喜欢朕这样抱持你么?”
她说她喜欢握雨携云时被他这样全然拥住,而后托举她,想来是详细看过的。
那夜朦胧醉语,她本来都忘得差不多了,被圣上这样一说忽而想起,见两人亲密相拥,除了容纳那物事竟也没差,一时羞恼推开,“圣人到底是醉还是没醉,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但皇帝要是不许她推拒,那一点力气简直是蚍蜉撼树,她被牢牢抱持,简直羞极:“那我怎么知道实情如何,不是想象么,之后我再也没看过了。”
圣上心里明了,含笑问道:“原来瑟瑟是觉得朕不好?”
醉是真醉,然而这种梦里白日都很难听见的轻薄话语却能被深刻记忆罢了。
“我没觉得圣人不好,”她回忆隐隐作痛的胞宫,这还是没有成事的,若成了事自然更痛,那里又没办法上药,与月事令人烦躁的疼痛类似,“只是情爱之后便要有床笫之欢,总有不如意处,承宠是辛苦的事情,瑟瑟现在还想与圣人享乐。”
她不反感唇齿缱绻,却畏惧这事,自然是因为还不容易获得过激的享受滋味,只觉得承宠是她来满足皇帝,自己承担生育之责。
圣上点了点头,却知此中趣味总得亲身体会才行,也未与她解释太多:“朕娶你做妻子,也不是为着这个,天子娶元妻,很是繁琐,祭告天地、临轩命使,而后才是寻常人家的六礼。”
“到命使奉迎,乃至于同牢合香那一步,快则数月,迟则一年,”圣上总要尊重她的意思:“朕还没有去问过钦天监吉日,但大婚制物也不是轻易便能有的,宫中筹备也需时间,咱们该早些打算,省得手忙脚乱。”
“那我还能留在远志馆里读书上学吗?”她见识过家中嫁娶的不易,觉得圣上所言在理,颇有些失落:“那些嫁了人的命妇,后来便没见怎么再到馆中来了。”
圣上默了默,这自然便不能了,皇后亦是小君,高高在上,日后所学的都是如何管理内廷,郑太后体贴皇帝的心意,自然会派专门的女官教导,君臣所学完全不同,她怎么能继续与臣女混杂共处。
她继续坐在那里,旁人既畏惧,又有好奇窥探之心,甚至还要提防宗室看待她的恶意与评判,这样平静读书之余还能私会情郎的快乐便没有了。
“瑟瑟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么?”
她点点头,看着圣上,又有些迷茫:“我的学识大半都是圣人教给我的,以我现在所学,真的能上顺太后,辅佐圣上,治理内廷么?”
“记那瑟瑟大婚前还可以继续在远志馆里,只是时辰会酌情减少,阿娘统领内廷多年,总有许多经验,她纵然不能亲身教导你,也会指派旁人的。”
圣上握了握她的手,承认嫁人也有许多不好和束缚:“朕给予瑟瑟后位是天子之权,但这条路,这些学问与世故,却要瑟瑟自己去走、去修。”
私下的情爱没有任何烦恼,成婚却总有许多顾虑,有得必有失,他愿意将这些好与不好都告诉她,听凭她的抉择:“瑟瑟知道未来并非坦途,还愿意应许朕么?”
情郎的要求是最难拒绝的,这固然会教她很为难,但她更不愿意郎君伤心。
杨徽音点了点头,她不愿直面,含羞隐晦道:“那我得想些办法,委婉些告诉阿爷和母亲他们,这毕竟是大事,轻慢不得……”
她不敢去瞧圣上热切的眼神,垂下了头:“我其实明白,与圣人都到了那一步,难道还能嫁给别人么?”
“瑟瑟其实心中不情愿?”圣上听她为难地说起告知父母,虽然急迫,却也不愿意逼她,虽说与所愿背道而驰,却开口道:“你不喜欢,也可以不应。”
君主有这样的权力,他当然不会容许她嫁给别人,但也不愿意自己心爱的女郎不情不愿地嫁给他。
她略惊奇,圣上见她情状,却只是叹了一口气,目中湛湛,许诺她安心:“瑟瑟是朕心头所爱,只要你不情愿,朕不会用强,也不会对随国公府施压。”
圣上或许是怕她尴尬内疚,默了默,甚至笑着逗她:“朕就是拈酸吃醋气度小,也只是想在娘子这里讨要一个名分,不至于会一门心思教夫妻离心,若要用强,瑟瑟此时腹中只怕早就有了朕的骨血。”
“圣人好不正经!”她双手捂住脸颊,心跳得厉害,教他那样灼灼目光扫过,仿佛腹部真的有些异样,带了几分气急败坏:“又没说不应,不许这样轻薄我!”
圣上虽然心性高傲,但现下两人多年相处,也做不出强权相逼的事情,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反倒是被这意外之喜所惊,
杨徽音现在是真的相信嫉妒会令人面目全非,皇帝今日简直……风流轻佻,哪里还像是从前的他?
她嗔恼,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愈发显出眼波流转的妩媚:“圣人不就是生气我与大理寺卿的事情,不许别人觊觎天子心头所好么?”
“我也不喜欢总是被阿爷安排与旁人相看的呀,没有卢家,也有郑家、王家、李家和崔家,都有合适年纪的郎君。”
杨徽音认认真真考虑了片刻,虽尚有些犹豫,却诚恳道:“不是谁都有圣人那样开明洒脱的父母,男女到了年纪,总有此事困扰,不单单是我苦恼,更耽搁那些郎君择妻的工夫。”
她没有不愿意嫁给圣上,只是怅惘且不情愿青春年华的美好易逝,纵是皇帝出于疼爱,肯遵从她的意愿,可是杨家绝对不会允许女儿迟迟不寻婆家,顶多是阿爷碍于宫中明示暗示,多留几年的同时又非要她择一位门当户对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