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无子女,中宗膝下女儿虽多,却也无合适者,自然只有朝阳,”圣上平静地瞧着妻子,“瑟瑟以为朕该应下来么?”
朝阳与皇后这个嫂嫂的关系比一般的姑嫂要和谐许多,杨徽音轻轻用扇子点了一下郎君的手,嗔道:“亏圣人问得出这话来,那是上皇与太后唯一的明珠爱女,又是圣人亲姊妹,岂能舍与旁人?”
上皇与今上对待朝阳长公主婚事的态度杨徽音也明了,无非是宁缺毋滥,这位天家的娇女连随夫君放外任恐怕圣上都不会愿意,哪里会叫她和亲。
圣上微微笑,却道:“臣子们倒是不这样想,在他们瞧来,用蠕蠕牵制突厥,或者国朝借道攻伐,有这一段舅甥之谊的亲密,也算彼此同仇敌忾。”
杨徽音被他握住手漫不经心把玩,偶尔一捏,就知道郎君并非如此想,听到她这样说反而心情不错,于是取笑他:“郎君可听人说起‘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之语,取笑汉家无骨,和亲求安。”
和亲与宗室女、内廷宫人息息相关,这个远志馆从前便做过辩论,正反两派设宾主问答,她自然持反对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哥哥,原先我不是讲给过你听么,公主受天下人供养,自然有她的义务和责任,不过这却不包括和亲,”杨徽音倚靠着郎君,轻声道:“以国君嫡亲姊妹之尊,屈身侍奉单于尚且不能保全性命,朝阳要是去了,必然惹娘娘伤心的呀。”
皇子们偶尔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这是他们该做的事情,也是光彩荣耀,然而略有趁火打劫意味的和亲,对公主却不算得什么光彩,只是平白的牺牲。
“朕也这样作想,”圣上朗然一笑,轻啄了啄她面颊,“可见满朝王公权贵,尚且不如皇后开明。”
杨徽音放下心来,笑着问道:“那相公们附和求亲,郎君如何说相公们?”
“还能说他们什么,”圣上作为君主,哪里会像同皇后这样柔声细语与臣子们解释,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与他们说,若是上皇在位,他们可也敢说得出这样混账话?”
杨徽音抿唇一笑,这些人自然是不敢,上皇的雷厉风行与狠辣她幼年早就见识过,他视爱女如性命一般要紧,莫说他在位,就是如今在长安知道了消息,大约这些臣子也早就没有命在了,她笑道:“那他们一定不敢说话了。”
哪怕是郑太后那样爱悲悯人的好脾气,常常在太上皇面前为臣子缓颊的人,大约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会心慈手软,至多是将夷三族改为派他们去正面抗敌罢了。
不过却也平白教人添了些感伤,杨徽音轻蹙了眉,颇有些物伤其类,抚着小腹:“郎君要是应承,我都不敢为你添一个女儿了。”
倒也不是怀疑皇帝会不顾两人之间的情分,硬要女儿为了大义和亲,凭借郎君对她的情意,这倒是完全没事,她是担心下一任的皇帝。
哥哥便是再怎么好,也比不上父亲的慈爱,哥哥做皇帝与父亲做皇帝几乎是两码事,要是连圣上这样疼惜姊妹的人都舍得要人和亲,她倒是有些唇亡齿寒的悲意。
所幸她托付终身的男子虽然温情脉脉,却并不懦弱。
圣上揽住她,顿了顿,低声笑道:“瑟瑟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以为圣上是说她的论断和观点,便回怼他前后不一:“你才说我像个小孩子似的不懂事呢。”
夫妻低语,便也没什么顾忌,圣上在外面严肃终日,与妻子相伴,心境松弛下来,也多了许多柔情与促狭,轻声道:“朕准备将这个消息传到并州去,蠕蠕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将来若有事,叫某些人去做也合宜。”
杨徽音立刻想到是宇文冕,啐他道:“这样损的激将,亏圣人做得出。”
这种事情上圣上只在乎有没有用,脸面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兵者诡道,愿者上钩而已。”
杨徽音与他絮絮说了许多话,只是这样倚在他身前,她便不免会望见那个自己带来的食盒。
圣上听见怀中的女子“诶呀”一声,以为是孩子月份大了一点开始活动,踢她踢得痛了,正欲俯身查看,却见杨徽音突然站起来,去查看食盒里的东西:“我拿来的吃食怕是都凉了!”
她这样一提醒,圣上才忆起他的瑟瑟是听说自己进食不香,所以特地来关怀,不欲拂逆她一片殷勤心意,和颜悦色道:“没事的,郎君哪里这样娇贵,又不会为此计较,夏日里本就不爱热食,又是瑟瑟送的,便是凉了也一样能吃。”
圣上瞧她一脸惋惜,心底倒是有了些揣测——她从来都被养得娇贵,这一双手不沾阳春水,总不能怀了孕还要亲自为他下厨罢?
“那怎么能一样,”杨徽音略有些失望,她最初的意图是叫郎君与她成为共犯,这样立政殿里两个几乎能做主的母亲才不敢说话,但凉了她瞬间就不喜欢了,“可孩子和我说,它想吃热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