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与朕一同用膳?”
圣上负手而立,瞧见他跪在地上魂不守舍,不免好笑:“尊夫人有孕数月,说来倒该朕向随国公讨杯喜酒喝才对。”
那一声“随国公”极为亲近,但这位新走马上任的随国公却未觉出半分而立之年得嗣的喜悦。
——他虽也算是过门而不入,然而家书里夫人都没有提及有孕的事情,可是圣上却已经知晓了。
“今日是下九,远志馆休沐,随国公为国分忧,十分劳苦,朕也准你半日假,回去陪一陪令爱,共享天伦。”
朝中官员是十日一休沐,女学堂是初七下九两日放学,杨文远也想起来这个小女儿,不觉惊心于皇帝的记忆,识趣起身告退。
何有为瞥见杨文远在紫宸殿外逐渐模糊的背影,令小黄门收了茶具,传膳入内,今日杨娘子不在,圣上倒是省去了奔波的辛苦。
他低声道:“圣人,随国公今日还朝,是否请杨娘子留宿国公府一夜,明日再入宫?”
即便是圣上身侧最亲近的内侍,何有为也不记得圣上何时有过令暗卫将随国公府一切,包括世子夫人是否有孕这种琐事一一奏报的吩咐。
皇帝还不至于那样无聊,刺探臣子床笫闺阁事。
“叫徐福来随她的意思来,她愿意留在家中也可,”圣上顿了顿:“太后行驾说来早该抵京,是出了什么事吗?”
圣上不便亲迎太远,已经派了金吾卫接应,然而阿娘回宫的速度却比他预想要迟。
“奴婢听闻,似乎是太上皇行至扶风略感行程疲倦,有意与太后扮做民间夫妻游乐,还在阿育王塔为太后诵经,祈求康健平安。”
圣上自然知道扶风是什么地方,然而数十年间风云过往,父辈旧怨亦如冰雪消融,不觉莞尔,“阿娘开心也就好了。”
母亲年轻之时最多的传说无过于她光艳动天下,倾倒两代君王,然而皇帝最模糊的记忆里,当她还是中宗贵妃的时候,每每与他独坐,出神时或许思及故人,姣好面容上却总有些怅然意。
如今太后能四处游玩散心,圣上倒不觉得迟一点见到有什么不妥。
只是天子站在书房窗口,极目远眺,远处的掖庭局模糊成了一个不知名的一个点。
宫中嫔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然而掖庭局里面有许多家中获罪而被迫入宫的女眷,或许便有那么一些正是有了身孕的女子。
那些天生就带了罪孽的罪奴之后,往往来不及出生便被繁重的劳役所折磨,避免来到这个世间受苦,若有命硬的,长大也是宫奴。
“杨怀懿……”
何有为听见圣上低声念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而后却又不再提起,就像是一时兴起的含糊呢喃,转身便忘记了。
……
杨徽音回府的时候正是上午,母亲这些时日似乎愈发忙了,没有什么时间见她,因此到正院请过安便回云慕阁去了。
云氏如今卧躺居多,她教女儿在一旁坐着,让婢女端来最好的点心。
杨徽音在宫中久住,由俭入奢易,这样的点心自然不能入眼入口,但她还是乖巧地坐在娘亲身侧,拿起来就着茶吃了两小口,“小娘,你生病了吗?”
“瑟瑟,小娘不是生病了,是又要生养了。”
云氏抚着小腹面色含羞,却又不无忧虑:“夫人还不知道呢,多事之秋,你耶耶又出去公干,我哪里敢说。”
她原本也没有想过会这样巧,世子爷只来了一次,便会再有一个孩子,但是瑟瑟入宫读书,她有了这个孩子也不至于太无聊。
纵使她卑弱,也能敏感觉察到国公府如今不容乐观,是以对自己一个月有余的身孕闭口不言,静静养胎而已。
“瑟瑟不惊讶么?”云氏以为总会看到女儿一点神色上的变化,然而却没有,她笑着问道:“瑟瑟知道什么时候生养么?”
“知道呀,就是我会做姐姐的意思,”杨徽音欣然道:“阿娘,我早就梦见我将来会有一个弟弟的。”
云氏迷信梦熊之兆,觉得小孩子看东西看得干净透彻,这大概就是婴灵来之前带给亲姊姊的预兆,或许真的是一个男孩。
她笑着问道:“那瑟瑟还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抱着他哭,”杨徽音回忆某个夜里闪过的某个片段,模仿道:“就像这样,我很心痛,就和他说,‘怀懿,别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