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辇的内侍离得远了些,杨徽音抱着太后给的精致食盒也被内侍监拿去,她沉默地随在圣上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夕阳斜晖,大片艳丽的云霞来得壮阔,又去得无影无踪,剩余的一点暖融,将两人一大一小的身影都拉得长长的,印在了规整笔直的甬道上。
“上皇与太后待你不好么?”圣上俯身去瞧她,敏锐察觉到这个小姑娘很是不高兴的模样,不觉纳罕:“还是问了你什么?”
杨徽音老老实实将远志馆里的前情说了说,她对太后并无什么坏印象:“我喊娘娘作姐姐,娘娘非但不生气,还带我来吃果子。”
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名字,但回忆那座华丽殿宇,至今仍觉得梦幻:“我见到了娘娘,便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上皇能生得出圣人了。”
这些话徐福来也说过了,皇帝对于杨徽音对他身世的看法并不否认,“确有朝臣说朕与太后相貌更似,不过太上皇也一样神秀非常,你这话教上皇听见了岂不教他生恼?”
杨徽音想起远志馆门口直视过的太上皇,固然能瞧得出年轻时的天挺英姿,便是现下风雅清隽,也远比同龄更年轻,不似是耶耶的长辈。
不过相由心生,她想起杨梅就老大的不喜欢,便摇摇头贬低,道:“太上皇都可以做我祖父了。”
圣上虽不欲探知长信宫内长辈的趣事,但见她与太上皇隐含敌对意,这不免令人疑惑,只是他一向内敛,只道了一句:“瑟瑟今日也累了,多用些再去做功课。”
内侍们很适时地将太后赏赐的杨梅端上来,这是早于荔枝的解暑贡品,每至夏日,长安驿站与温汤监为了天家的餐桌,总是少不得要忙碌。
这一批杨梅是分作三份的,送往长信宫、紫宸殿与长公主府,皇帝还另行会赏赐给臣子,他虽然也给杨徽音准备了一份,但这是母亲的心意,今晚便只摆了这盘。
圣上问了问她今日还做了些什么,见她不吃,便主动询问:“杨梅不易存储,能得了这些到长安已然不易,瑟瑟是觉得酸牙,因此不喜欢么?”
杨徽音瞧见这一盘杨梅,忽然想起自己那冲撞了太后的名字,伤心地点了点头:“上皇说我的名字冲撞太后,还说我珠圆玉润,给我改了个名字,叫杨梅。”
“本来娘娘拿给我的时候,我很喜欢吃的,可是上皇这样一说,我就一点也不想吃了。”
她委屈地戳了一下自己犹带婴儿肥的脸颊,肌肤凹陷会随着手指的离开而反弹,说明不是浮肿,就是她自己吃出来的软肉,夏日里本来就很容易没胃口,她现在愈发觉得食不下咽。
“圣人,我以后真的要叫杨梅么?”
她信以为真,惶惶不能自已,正等待着皇帝的安慰,抬头却见圣上听闻避讳之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然而不过一息,圣上便笑着宽慰道:“上皇或许是今日心情不佳,随口一说罢了,太后自己是不在意避讳的。”
“瑟瑟哪里圆润了,”他让侍膳的内侍多给她夹一些平时喜欢吃的,勉励她道:“你还在长身体,努力加餐才是常事。”
皇帝让徐福来去研磨预备,今日再教她写几幅字,然而等到杨徽音先随着徐福来先进到书房去之后,皇帝却取了一颗冰凉的杨梅握在手中,忽而一笑。
他隔着那一颗杨梅,望见的却是一位年轻女官为难地拈了一枚含桃入口,微微蹙眉,告罪道了一声酸。
这大抵才是她不喜欢含桃的原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