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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徽音问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轻松,她固然做不到圣上不答应她就起身穿衣离去,但是经历昨夜,她有了一点底气,圣人不会拒绝她的。
要说一个轻薄了别人的男子,还指望被人轻薄甚至几乎强迫的女郎,翌日起身却还来宽慰他、邀请他做她的情郎,说是痴心妄想都不为过。
圣上都觉似乎是一种梦幻,他听后默然,但心内说不震撼却不可能,过了片刻,才轻叹了一声:“为什么?”
她如今不是那个无父兄可倚靠、便是被君王强幸也没有人敢出头做主的女官含桃,天底下有大把正值青春的郎君追逐她的美貌与门第,但她却说出这样的话。
自然,在随国公没有真的预备筛选乘龙快婿之前,他甚至会觉得,会愿意看着她嫁与旁人,只要她真心喜欢。
不过若是为了昨夜,她便觉得非要嫁给自己不可,他大可以告诉她,她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即便不是,那她也不必这样委屈自己的。
“因为瑟瑟心悦圣人呀……您还要问为什么?”她似乎有些害羞,去捂自己似虾子样熟透的面颊:“我喜欢就问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您不就是担心我在意您的年岁么?”
不知道为什么,杨徽音觉得昨天晚上圣人自己说的时候确实诚挚,然而她这话刚出口,似乎两人之间的氛围都有些不大对,叫她生出一种错觉,圣上是不是生气了。
她连忙道:“我自然不在意的,若是在意,也不会问得出口。”
虽然随国公是她父亲,但这种情境,拿来促狭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斗胆低声道:“耶耶在意您君王的身份,亦更胜于年岁。”
她很有信心,大约是觉得圣上一定会答应她,来势汹汹,近乎咄咄逼人,可末了又弱了下来,别过头去不理人:“圣人若是不喜欢我,一开始便不要待我这样好。”
“我本来不知道世间还会有这样好的男子,还会待我这样好,可是您偏偏教我知道了,”她声音渐次低下去,惹人怜爱极了:“我见识过您,又怎么能容忍退而求其次?”
她不敢问,是因为旁的男子于她而言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但是在圣上眼中,她未必就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又或者只是把她当作吃吃喝喝就能哄好的小姑娘,并不是一个可以与之谈论情爱的女郎。
但是圣上待她的热切,虽说痛,可她是已经知道了的呀,那当然就问得出口了。
圣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明媚动人自己是四十余年前就清楚的,只是这些年的相处,她总是一个面对新事物会慌乱羞怯、需要人引导教育的小姑娘,不知道何时,竟然学会向自己大胆地求爱,来引导他。
这些话他自问,是决计不会教给她的,而除他之外,也绝对不会有人敢教她说出口的。
“或许朕这样说,确实会教瑟瑟生出些误解,”他握了握杨徽音细嫩的肩,低声道:“朕不婚娶选秀,瑟瑟觉得,是为了哪个?”
就算是没有源源不断地选入新人,内廷之中,哪怕没有容色可以压过当年郑太后的女子,其实也是不缺少美色的。
相比于皇权的稀缺,稍有姿色的女郎在天子眼中也觉不过尔尔。
她觉得似乎是被隐晦称赞了的,很是心满意足,但圣上说过她幼时从未有过这种心思,便很善解人意地答道:“因为圣人宁缺毋滥,纵然宫中卫女郑娥盈列,却举目无中意者,就像太上皇待太后那样,对么?”
可是话都叫她说了,他实实在在的话却没有,杨徽音略觉不满:“看来我也不是那个圣人喜欢的人了。”
“瑟瑟,你是,你怎么会不是?”
虽说两人的身上现在着实不算光彩,然而圣上还是教她伏在怀中,轻声道:“便是前生,也会是的。”
她觉得圣上或许是在哄她,哪怕稍微有些好笑,但她思虑圣人宿醉与两人现下脉脉温情,还是很体贴地忍住了。
圣上自然能从她轻颤的肩与不匀的气里觉察出她的不信任,然而只是抚了抚她纷乱乌云,并未做过多辩解。
“圣人,我还有一件事,”她享受着那种被人捋顺猫毛的感觉,依赖地枕在圣上的肩头,低声请求:“您做我的情郎,能不能先不要叫别人知道,也别对我做那个事……”
她那里还痛着,虽然圣上也没有多么野蛮,然而她还是有些怕的,声若蚊呐:“我怕我吃不下。”
“那为什么不许别人知晓呢?”圣上应允也并不是贪她这个,但直视她眼眸的时候,还是几乎不可察觉地轻叹了一声:“瑟瑟是觉得,朕来做你的爱侣会教你面上无光?”
杨徽音摇了摇头,坦然道:“我只想和圣人静悄悄地在一起,叫旁人知道了好麻烦,总要有人窥伺问询,我不喜欢。”
她很享受与圣上在一起时的宁静与安心,那种甜蜜她甚至不大想拿出来与人分享,只想一个人独占,但可惜皇帝的身份放在这些女郎之中太过耀目,一旦她说出来,怕是没有安宁之日了。
更何况,她也不想立刻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现在悠哉游哉,就算是偶尔称病,也没人关注太多,过得更舒心惬意。
“再说我也没有说一定要嫁给陛下……”
她想到了李兰琼告诫她的话,做女郎的一定要矜持,不能叫你心爱的人觉得太容易,太容易得到的姑娘,将来会吃亏,连忙补充威胁道:“我虽然爱慕圣人,可是喜欢是一回事,相伴是另一回事,万一您不那么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您,咱们得和和气气地分开。”
李兰琼告诉她如何拿捏郎君、不要在尘埃落定前让外人知道她有喜欢的人,防止所托非人带来的后患,她固然是出于好心,只不过她那一点算计,还想不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会成为天子的意中人。
从来只有君主不要别人,还难得有女郎会筛选君王符合标准与否,她已然入彀,哪里还逃脱得了天子掌心。
她这样孩子气,不免教圣上忍笑,但他依旧点头应允:“朕虽然养过姊妹,但也是头一遭做娘子的情郎,不知该如何施为,只能竭力,确实未必教你满意。”
“那瑟瑟告诉朕,做随国公府娘子的情郎要先从哪一步开始?”
圣上低低地一笑,看似虚心求教的话中自有绵绵情意:“朕让人进来,送一点涂抹的药、伺候杨娘子梳洗好不好?”
其实便是她不说,他清醒的时候也不会过于强迫,她还是小了些,人生得细嫩,别说禁不得他用强,便是只轻薄相戏,孕育子嗣的胞宫也会感到疼痛,因此无论男女,纵欲都是不可取的。
她脸红得迅速,却佯装淡定地“嗯”了一声,她从前渴盼,现在却矜持了:“圣人是梳不好头发的,我要您身边的梳头内侍给我梳头发。”
他心情轻松,竟是极闲适地觑了她一眼,轻快道:“那朕确实该向他们虚心求教。”
内侍们早已经听见了内殿的人醒来了,何有为情知可能得争执一会儿,倒也知情识趣地很给圣人留了一分余地,等到圣上宣召,方才入内。
当然,给杨娘子的新衣与事后的膏药,以及或许会用到的避子汤,也同样预备齐全。
虽说因着皇家对于子嗣的需求,外加近几十年间三代君主于生育上的艰难,避子药几乎没什么拿出来的必要,但是杨娘子终究不是普通的姑娘,圣心难测,万一另有打算,还是该备一点的。
不过令人生疑的是,里面除了絮絮谈话,并不似昨晚还会有尖锐哭声。
往常先去伺候圣上梳洗的内侍今日倒是改成伺候杨娘子绾发,记录天子彤史的女官正欲进来侍候问询,见榻上虽然一片不堪,但并没有预料之中的两样东西,不觉顿住。
什么都没有,这怎么记?
圣上被内侍伺候更衣洗漱,正喝醒酒汤时见那女官愣神,不过会心一笑,心情甚好地道了一句“去”,倒惹得铜镜前的杨徽音回首斜乜了他一眼。
何有为自杨娘子不哭不闹,还要求梳头内侍给她按照往常的发髻梳头开始,就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二人之间的关系。
似乎是没有幸的,但要是说一点男女之间的事情没发生,何有为也不信,因为宫人伺候完杨娘子之后,圣人按住她的肩,低声问:“现下可还能走动么?”
杨徽音甚至现在还有些迫不及待去远志馆进学,其实谁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也谁都不会讲,但那种雀跃的心情却使她在心里已经一万遍讲过,像是一只啾啾啾的鸟雀那样快活。
她点点头,揽镜自照后又斟酌去问他,“圣人,我今日这样妆扮,您觉得好么?”
他去抚她鬓边细碎茸发,不自觉地亲了亲她眼角,低声道:“馀霞散绮,胜似海棠醉日,美不胜收。”
言语缱绻,当真温柔极了。
二人之间的亲密令内侍们大感震惊,却纷纷低头,装作看不见。
她含羞低头,手指都绞在一处,“我觉得太成熟了些,娇俏些更符合年纪。”
其实并没有,只不过她心境却有些变。
又道:“我吃一点茶罢,省得叫人发觉喝酒了。”
他一一依顺,正要问她要不要配一点燕窝酥吃,却见小黄门站在门外犹豫。
皇帝心情正好,倒也不计较:“什么事?”
那黄门深深见礼,见了杨徽音却有些犹豫:“回禀圣人,随国公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