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得这是病,甚至没有请太医——梦境千奇百怪,人会隔些时日做一回一模一样的,又或者接连不断做下去,也不算稀奇。
但是热恋中的男女,哪有不找借口出去纵情游玩的?
皖月身为她最亲近的女婢,最近却被隔绝在这件事外面,听得云里雾里,很是有些疑惑,等伺候娘子回到侧殿的榻上歇息,她在一旁打扇,疑问道:“娘子,您做的噩梦很严重么?”
说不心酸也不可能,自从娘子亲偎天子,很多女儿家的小秘密,她们这些女婢就无法知道了,娘子只告诉圣上。
“你说那个呀,梦见的是我和圣人一些琐碎事,不要紧的,”杨徽音过了从梦中惊醒的那段时候,再说起来就轻松许多,她阖眼道:“皖月,你去拿些化瘀的药膏过来,我膝盖跪得有些痛,手脚也酸。”
普通的跪坐倒是没什么,圣上也总不至于罚皇后跪,皖月想到娘子为何会痛,面上漾起女儿家的娇羞,低头起身,给她拿药去了。
上药的事情没有办法,只得她亲力亲为,婢女们知道杨娘子今日累到,都识趣地退下,留了灯烛,任由她自己窥镜涂伤。
圣上温存的时候也问过有没有伤到她,但她不愿意叫他笑话,自然确实也没有什么狰狞伤口,只是略微有些不舒服,自己回来涂一点就够了。
梦中的种种诡异几乎都被这样风月旖旎消除,她想,梦里或许是受制于人,她也不好应答,但如果她是皇后,南平长公主僭越地问这种问题,她就算是心里计较,可是也一定会面上风轻云淡,不经意间说起他的好。
顺带讥讽几句——她的梦里,当然是她说了算。
她这样想着,不免就忆起圣上,少女心事万千,郎君虽然有些时候很坏,可是他好起来却很好,人说国朝风气开放,是贵人们享乐的福气,譬如南平长公主,从前未被流放时就行事风流,但是她别说是不能养情郎,就是能养,她也不会。
圣人已经令人太知足,她选择郎君的目光被养得太高,不屑于别人。
杨徽音以为自己倦极,必然睡得香甜,然而或许是太累,夜里竟然断断续续做起许多梦来。
……
夏夜微凉,她腹部微微的痛,坠且凉,完全睡不着,翻身自榻上坐起,打开窗扇眺望。
陌生的宫殿,屋舍的外面守卫森严,宫人隔几个时辰就要换班轮岗,一刻不歇地盯着她,这些人里,有皇帝的,也有长信宫派来的。
见她开窗,彼此相对,略有些尴尬地笑道:“夜深了,娘子还是睡罢,奴婢们都在外面守着,您若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
她自嘲一笑,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圣上直到现在还怕她因为失贞而自尽寻死。
除了她的亲弟弟,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圣上虽然因为杨怀懿是随国公府后人而很不喜欢,但毕竟是自己心上人的同胞弟弟,还是把这个年轻人扔到军中效力去了。
现在圣人在紫宸殿,大约很后悔失去了一个可以要挟她活下去的把柄罢?
天子四十岁整寿是在暮春,她在紫宸殿侍奉惯了,便依旧迎上了醺然的他,为他斟了一碗醒酒的汤。
然而皇帝却醉得有些太过,吩咐所有人下去,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不要她手中的醒酒汤,要的却是清甜的果酒,邀她共饮。
他神情沉静,喝多了酒也不胡言乱语,真正能看出来喝多的,是他亲手给服侍自己的女官斟酒,叫了她一声“瑟瑟”。
她应承,圣上却又没有别的吩咐,只是唤她。
一声又一声,极温柔,与他目中的侵意截然相反。
她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女子,完全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圣上心气高傲,屡屡示爱被拒,知她心中最深芥蒂,也就不再强求,但今夜趁着酒兴,长信宫的娘娘又有意赐一批宫中美人给功勋人家做正妻,终是按捺不住心思。
然而今夜她却主动迎了上去,坐在他怀中,细啜着他的喉结,轻而易举地撩动了男子的情思,将她打横抱起,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幔,扔到了御榻上。
她试图反抗了一下,咬他的肩与颈,又矛盾地妥协下来。
圣上清醒时她绝对不会答应,然而如今他却醉得厉害,明日大概也想不起来。
她年岁大了,却不想出宫,侍奉皇帝是十分有效的手段,寡妇再嫁有很多,然而天子临幸,便再不得出宫。
但她却哭得肝肠寸断,足以叫外间守候的内侍听见,守夜的女官含桃被圣人强幸了。
她哭,倒不是因为他的强迫所失去的处子清白,或许有一点疼的因素,但更多却是因为厌恶。
起初还是她刻意的引诱,只想与天子有一夕之欢,不愿意出宫嫁给旁人,并不指望能获得多少欢愉,然而后来竟也渐渐渴求。
原来她这些年,也是那样诚实地想着他。
她本该以死相抗,居然第一次便从仇人身上得到了享受,简直下贱。
他大约也被她的血与泪惊到了,醉得糊涂,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却强忍着克制停下,轻轻唤着她瑟瑟,手指笨拙地去怜爱她,试图叫她好过。
她身体已经足够好过,只是心里却未必,嫌圣上温吞了些,索性不顾初次承宠,翻身将他……
皇帝给她的东西太多,便是留也留不住,她也不想去擦拭那许多麻烦,眼中含泪,却与他做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情。
还知道了圣上的一个秘密,原来他最怕人亲颈项,一亲便克制不住,梅开数度,疼痛却也满足。
一夜露水夫妻,恩情必然不永,比不得太后选择的姻缘,然而她思忖过后,却还是这样做了。
甚至于他耳边,斗胆叫着“明弘”。
翌日帐中,鸳鸯锦上粉融香汗,狼藉不堪言,自然是一场大乱。
皇帝醉酒醉得糊涂,醒来亦是宿醉的痛,只见两人肌肤伤痕,他身居尊位,自然是加害者,处子的元红触目惊心,她垂泪不语。
郑太后听闻讯息却勃然大怒,以为皇帝是忤逆不孝,见她才打算给紫宸殿女官指一门好婚,和先帝中宗一样,索性先下手为强,占了美人身子。
侍奉过天子的女人,自然不能再让臣子近身,然而她又不愿意入后宫,整日昏沉。
圣上怕她触景生情,亦不敢和她言语,本想将她仍留在紫宸殿悉心调养,然而郑太后虽说不喜欢皇帝与她亲近,却更瞧不上皇帝强占女官的作派,在长信宫中狠狠教训了儿子一顿,叫人将她安置在了丽景殿。
他已经四十岁了,仍然没有子息,知道她没有索取避子药后斟酌一会儿,叫医女过来伺候她的起居。
皇帝是那么期盼能与她有一个孩子,除却对于皇位的考量,也想以此为契机,与她有个缓和的借口。
南平长公主入宫探视了两番,也替皇帝来做说客,她在圣人面前一贯是个温柔谨小的阿姐,但她却敏感觉察到,这位长公主是来观察她的腹部有没有隆起。
宫里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位长公主见她小腹平坦,却舒了一口气。
然而今夜,月信如期而至,恐怕紫宸殿与长信宫都要失望了。
她松了一口气,却不见有隐秘报复的快乐。或许隐约中也存了那么一点希冀落空的意味,但细想了一下,她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总归还是没有这个孩子为好。
不过朝阳长公主午后却来过一回,她有意无意地提起,万一有了身孕,为皇嗣考虑也该放下过去,考虑有个名分,但若没有,长信宫怜悯她,若是她愿意,以后可以到远志馆去教书,若是不愿,还可以到长信宫与六局任职。
她若受太后的庇护,皇帝是个孝顺的人,不会再染指母亲的女官。
丽景殿离紫宸殿不近不远,她举头去往,只见天边明月,不见灯火通明的紫宸。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身边陪侍的女官是又换了一位吗?
掖庭局里的岁月难熬,病魔与生产带走了一个又一个犯官家眷,便是天子有再深的情意,她也不愿意做他的后妃,杨氏的血脉几乎断绝,数十颗头颅落地,她也不愿意去想萧氏的东宫储位至今悬而未决。
可是她又不禁去想,万一她与圣上有个孩子,也会如平常婴孩一样可爱吗?
这些落在监视宫人的眼中,这位受幸的女官未免太不知好歹,至今还在为陛下的宠幸伤怀。
偏偏圣人就吃这副冷淡的性子与模样,幸了也不肯撂手,派人一日三餐,悄悄问候,不肯叫她知道。
……
杨徽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前却酥,仿佛浴池的缱绻仍在上一刻,便又换了衣裤。
她刚醒的时候或许有些沉浸在梦中的哀伤,然而醒来以后缓了缓,又觉得最近做的梦很有趣,如折子戏。
皇帝自有他的事情要去忙,女官们知道皇后昨夜累坏了,她晚起也不说什么话,甚至竹苓还有些按摩的手艺,问她哪里还有些不舒服,替她按了按身子,才继续讲宫内的事情。
直到午间,圣上才回来与她用膳,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隐秘的转变,彼此望了望,竟什么也没有说,各自低头用膳。
等宫人服侍漱口,圣上才低声问了一句“今日还疼不疼”。
她含羞说了些,察觉到他挨近连忙躲开,嗔怨道:“圣人做什么,我等下准备去远志馆瞧瞧,不许再来了。”
“郎君不过是想看看你的伤,”他竟然正色,道貌岸然:“瑟瑟,你好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