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九月, 这一回下九是观世音出家日,圣上有意携宗室与臣子往金光寺一游。
拣选名单的时候杨徽音自然在, 皇帝有意想教她在宗室面前露脸, 除却倍受宠爱的朝阳长公主,还有与宗庙主支渐远的几位,齐王、衡阳郡王以及新服父丧期满的梁王。
这不算是什么令人吃惊的, 臣子里面皇帝有意带的除了当年东宫的旧臣, 还有她的父亲以及怀懿。
“圣人这是做什么?”杨徽音失笑,调侃他道:“撮合妹婿犹可,拉扯岳家也就过了吧?”
“这有什么不好,随国公原也不是外人, ”圣上低头亲近她道:“至于你的亲弟,虽说年岁小些,但也是个活泼好动的人,叫朝阳带着他玩去好了,金光寺外没什么虎狼,不用担心。”
“长公主尊贵,哪能劳烦她来带伯祷, ”杨徽音以指抵住他的唇, 莞尔:“圣人, 戒女色呢,还是忍一忍罢。”
太上皇与太后在宫里过了一段时日, 也觉长信宫清静, 听说皇帝乌泱泱的一堆人去,不喜欢太热闹, 情愿九月九先去一遭, 重阳节就不出席了。
圣上与这些臣子要提前斋戒, 因此九月九重阳宴饮后,便有三或七日不见荤、亦不近女色。
皇帝却咬了一下她指尖,“这有什么不成,朝阳身边也有奴婢,她小时候难道不是朕来看顾,叫她辛苦些也没什么。”
她自知圣上是有意撮合宇文冕与长公主的,两人也常常骑射,外出游玩,带上一个淘气鬼未必能成,提醒道:“圣人不希望殿下与宇文郎君独处么?”
“阿冕这些年也不见有什么长进,朕瞧撮合也是白撮合,”圣上是不会对自己亲妹妹失望的,大概对宇文冕有几分不满:“活该叫他做一回带孩子的乳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杨徽音身为年纪更小的皇嫂,觉得这些宗室的事情还是听圣上的,她不便插手,就道了一声好。
话已经至此,杨徽音也没有什么要问的,继续跪坐着描眉,只是圣上笑过之后却有几分凝滞,手按在她肩上,望着铜镜里描妆的她,唤了一声“瑟瑟”。
“郎君还有什么事情么?”杨徽音望着镜中的他:“是忽然想起来又要带什么人?”
圣上却摇了摇头,拿胭脂去点她朱唇。
杨徽音很想说她本来没想选这个颜色,但是圣上略带薄茧的手在她柔软的唇上来回摩挲,她不觉渐渐领会到一点暗示,不敢直视铜镜,低头轻声道:“郎君,不许拿胭脂沾到我齿上。”
自从入秋,她天葵干净,圣上便再也没有碰过她,顶多相拥而眠,杨徽音虽然偶尔有些惦记那样的乐境,但是有感于夜里不得好眠带来的坏处,很老实了一阵。
——顺便也是有一些好奇,想瞧一瞧他装模作样的,能忍得到几时。
他果然听话,不再试图对她的妆容有什么新的改造,但却渐渐向下,白昼明明,却自她襟内握一团月轻捻把玩。
帝后独处的时候,奴婢们也不好靠近,虽然四下无人,但镜中却清明可见一室春,她啐道:“白日呢,再没有像是圣人这般不正经的男子!”
他不答,却很认真道:“瑟瑟要不要叫人在这里绣一朵金菊,往常襟口都是牡丹凤凰,秋日应景些也好。”
而后他竟将手拿出,轻声道:“竟然这样快就九月了。”
“圣人狂探人襟怀,原来是为牡丹金菊?”她早早尝到风月,被郎君调弄得有些难耐,拢了衣衫,几乎倚靠在他身前,侧头看向他的颊,轻轻一啄:“重阳都过了,圣人才感知时序迁移变换?”
“郎君也是古怪,前些时日不用斋戒,圣人都十分守礼,自斋戒伊始,才两日,圣上便耐不住了。”
她眼神柔媚而多情,叫圣上略微有些耐不得,他揽着她,轻声问道:“瑟瑟这些时日吃太医署安神的丸子,还做梦吗?”
皇后常常为梦魇所困,不胜烦扰后却又不愿意扯到鬼神,寄希望于药石,总是无果,弄得她也有些恹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吃药后顶多睡的时辰更多,人也爱犯困,但梦还是会做。”
她的梦越做越长,也越来越害怕,红润的面色都有些减退,叫皇帝看着很是怜惜,将紫宸殿的香料都换了一遍,也不见效。
“到了金光寺,瑟瑟去散一散心,或许也能好受些。”圣上叹了一口气,握住她探到下面去的爪子,略含警告,“瑟瑟,避子药太医署前些日子给了朕一批最新的,回来后你想试试么?”
“前些时日就到了?”
她忽然想起,他曾与自己说过至少婚前三月才好合房,不觉有些面赤,但也疑惑:“圣人前几日不想试试?”
药就在手边,他就没有起试功效之心吗?
她有些促狭,逗弄他道:“圣人是怕什么,我也答应过了,连服侍都服侍过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皇帝却有些忧虑她夜梦的毛病。面对她的调侃也不惧,淡淡道:“瑟瑟如今睡得不好,还是少做些体力活为宜。”
她却对皇帝的设想不以为然,金光寺顶多也只能给皇后念几回佛经,点些供奉的灯烛,但其余能做的怕也有限,只是不忍扫圣上的兴致,调戏他道:“要是真有用,回来教我吃郎君十回也使得。”
……
随国公府接到圣旨之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杨文远原本想要不要带自己的长子过去,后来想想也就作罢,但与云氏商议如何教导怀懿安分听话,又很叹息了一番。
“圣人愿意看顾五郎,对家中只有好处,但是五郎也太小了些,叫他成为娘娘在宫中助力,恐怕还要再等十数年,”杨文远叹道:“娘娘偶尔也有些小孩子脾性,这就算了,这还未婚,圣人便想带着娘娘一道出现在人前,这成什么话!”
杨家将这些事情看得太要紧,但云氏作为女子却有些不以为然,笑盈盈道:“圣人如今年富力强,便是六十七十难道活不过去,只要瑟瑟在宫中过得好,这些都是无妨的,娘娘是活给自己的,又不活在外人口中,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能得多少利好,只怕才要吃苦。”
皇帝宠爱妻子,这对杨家不也没什么坏处,何况君王宗室里要是之前守礼严苛倒也罢了,可之前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多了去的,见怪不怪,顶多道一句天家的开放罢了。
杨文远遭她劝解,也有一点颜色缓和:“娘娘好是好,但宗室待人,总有几分严苛,我担心她的名声不好。”
皇后在宫中得宠,他也就在云氏这里多住了许多回,晚间等到杨怀懿放学,耐着性子做慈父,同他细细嘱咐了一回。
杨怀懿听了却很高兴,“耶耶,那我是不是就能瞧见长公主了?”
“那是自然,”杨文远脸色却不佳:“圣人还特地叫你与长公主同行,是不是你说与娘娘,非得要缠上去?”
从进了一回宫,他这个儿子光是在他面前就说了好几回朝阳长公主的事情,还随着母亲往朝阳长公主府上走了两回,本来他觉得这顶多是小孩子爱美,爱凑热闹,而长公主生得确实有几分太后娘娘当年的美貌,但宫里下旨之后,他却以为不妥。
宗室与皇后的母族走动亲近,圣上乐见其成,虽说伯祷这个年纪跟随在殿下身侧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难保五郎能在长公主面前一直不做出些什么淘气的事情。
“我与阿姐只见过一回,怎么会和阿姐说这种话,”
杨怀懿完全没有想过,挠挠头,除了姐弟的心灵相通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他想了又想,摸着因为练武而有些便黑的脸颊,这些时日他已经不如同窗白皙,实在可惜:“阿爷,这几日我能在堂里练武么,我保证不再打碎你的宝贝瓶子。”
杨文远本来已经渐渐遗忘,现在心却丝丝缕缕地又疼起来了,他捂着心口,想打他却又没个现成的理由,咬牙切齿道:“堂堂大丈夫,岂有爱惜容色者!”
“可母亲说耶耶年轻时也曾偶有抹粉,喜爱皎皎……”
话未及说完,颈后挨了一掌,杨文远面色难堪,“你给我闭嘴,以后白日里只准读书,天黑后到外面去练武!”
……
九月十九日,天子与宗室幸金光寺。
秋日仍残留了些炎热,山寺却不容车行,圣上本欲步行,然而怕杨徽音太热,仍旧以步辇代行。
车驾缓缓,杨徽音也头一回戴上天子后妃常见的黑纱帷帽,端庄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像,供臣民瞻仰,她有些担心怀懿这孩子热起来要闹,路上悄悄遣人问过,得知没有倒也安心。
朝阳长公主从来都是快快活活,皇帝因她是女郎,倒也不会安排差事与她,指望能孝敬陪伴,做上皇太后的开心果就足够,这一回出来却随了一个小孩子,总是新奇。
他不算重,于是她揽他同坐,夸赞他乖:“好孩子,你和你姐姐真的像,就是英气了一点。”
杨家的人平日里穿着不会过分讲究,但是因为随驾,随国公府特地又做了一身秋日的衣裳给五公子。
人靠衣裳马靠鞍,杨怀懿穿了这样的衣服,也神气起来,只是头一回离满身香奢的长公主这样近,他有些拘谨地抚摸长公主衣袖:“殿下要是穿胡服也显得精神,当然现在也漂亮得像是天仙。”
“你倒会说话,叫我姐姐就好了,娘娘是我皇嫂,一家人也不必太拘谨,”她莞尔,侧身却瞧见一直随行在后面的宇文冕,道了一声:“阿冕,去拿一点水来。”
宇文冕一向是对长公主言听计从,甚至如婢仆,听她要水喝,将怀中水囊拿来,道:“殿下请用。”
但他跟上来的时候,却瞥了一眼长公主怀中的小郎君,甚至是剜了他一眼。
那是皇后的同母弟,是他应该交好的对象,也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他莫名就是不喜欢。
有些人见第一面,就互相存在敌意,虽然说毫无道理。
他自省,非要找出些不叫人喜欢的地方,大约就是这人的小叔叔原先险些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而且他年纪渐长,只能避嫌立于殿下身后,而这个小孩子却能因为姐姐在圣上面前受宠且年龄小,可以与长公主说话。
朝阳长公主却将水递给了怀里的小孩子,“娘娘管你叫伯祷是吗,伯祷,喝水吗?”
杨怀懿原本吃了一小块长公主给的酥垫腹,正有些口渴,很高兴接过公主的水囊,抬头却迎上宇文冕的目光,有些冷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