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音这一日确实是累坏了, 直直睡了八||九个时辰才重新睁眼,她满面疲倦,瞥见帐外小榻, 似乎有男子伏卧蜷缩,不觉一笑,下意识撑身坐起。
然而这一动又牵动伤口,忍不住哑着嗓子“诶呦”了一声。
她的惊呼极轻,然而却惊醒了睡梦中的男子,圣上掀了帘帐入内, 见她泪盈盈,通身的羸弱, 似乎一瞬间人就伶仃瘦削下去,连忙关切道:“瑟瑟,是想喝水,还是身上痛, 郎君喂你一点水,找医女来好不好?”
杨徽音若是自己一人面对这些苦楚,虽然觉得十分难熬, 可是也总能坚强,可是度过了生死劫, 再见到圣上,眼泪止也止不住,她委屈极了, “郎君我还是好痛, 也渴。”
圣上斟了一小杯温水, 拿着方才用来喂孩子的古怪小棒蘸湿了喂给她, “瑟瑟的伤口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 你多歇一歇,郎君多陪一陪你。”
杨徽音吮了几下,微微尝出一点滋味,她稍微不那么疼痛,手指缓缓攥住圣上的衣袖,艰难开口:“郎君你听,孩子在哭呢!”
圣上见了一回大臣,受了臣子们的恭维庆贺,又将要紧的事情处理了一些,回来看顾孩子与她,几个时辰下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难熬得住,稍微睡了片刻,并不曾听见外面响动。
“瑟瑟是关心太切了,外面放火树银花都没吵醒你,倒是能听得见幼儿啼哭,”圣上想或许是她想见一见孩子,叫人将皇长子抱过来给皇后见一见:“朕怕他吵到你,特意叫人抱得远些,你哪里能听得见?”
皇后生嫡子是大喜事,须得燃放铁花,圣上顾忌到她好眠,想她多睡几个时辰,便延迟了一日,今夜才放。
然而乳母抱了皇子入内请安,却与皇帝所言背道而驰,果然面上微微急出汗,请罪道:“圣人,奴婢方才想试着再喂一喂殿下,可是……”
圣上了然,叫乳母先下去,自己将襁褓接过来放在妻子的身侧,讶异她与孩子母子连心,也解释道:“这孩子不肯吃乳母,郎君也只好暂且拿些菽乳和牛乳糊弄。”
堂堂天家,自然不缺乳保,奈何这孩子只肯买皇父的帐,乳母的面子都不给,圣上只是叫了一声冤家,又用筷箸与硬干去蘸软酪一般的菽乳喂他。
这孩子似乎心满意足,回到父母的身边,又重新乖得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眼睛亮晶晶地瞧着父母说话。
圣上微微促狭,仗着孩子还不懂事,和妻子当着这孩子的面密谋,“这硬干是用乳母的汁和面做成,叫他适应一点这个味道,将来就肯吃乳母的了。”
到底是自己怀胎九月生下的,杨徽音虽然不愿意哺育,也心里疼他,顾不得羞,教郎君来解开自己的衣襟:“哥哥,扶我侧卧,我喂一点好了。”
圣上不愿意挪动她,但见她待孩子这样上心,也点头应允,“医女也说瑟瑟可以喂一点。”
她闻言伸手去抚摸自己腹部,讶然且失望道:“我不是已经生过了么,怎么还是这样大?”
云氏严格待她,因此腹部比其他孕妇而言不算太大,但是依旧膨出,仿佛里面还有一个孩子。
圣上问起过太医,轻声安慰道:“哪能一下便恢复如初,瑟瑟别着急。”
她却忧愁,“郎君又不是女子,我可不想月子后……”
圣上闻弦而知雅意,她孕中本来就有些耐不住寂寞,生产之后身形若是一直不能恢复,夫妻之间总是少些乐趣,于是莞尔:“郎君不是同你说过,瑟瑟只要生产后,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郎君一定能把你服侍欢喜的。”
他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深切且脉脉,轻声道:“瑟瑟替朕生育长子,郎君谢你还来不及呢,这一点小事不妨碍什么。”
杨徽音想说她若身材受损,又不是只和圣上燕好这一项不谐,然而终究是气力没有恢复过来,恹恹应了一声,让他将孩子抱过来吃。
小小的婴儿嗅到母亲的味道,立刻贪婪地吃起来,弄得她生痛:“怎么胞宫还扯得这样痛?”
圣上召乳母进来询问,那乳母已经生育过两三回,对皇后这种反应并不觉得奇怪,恭敬禀道:“回圣人与娘娘,这正是产后要紧的恢复,婴儿吃食必然是有些疼痛的,可对娘娘好处更多。”
她说毕又替皇后与殿下调整了卧姿,而后恭敬退立一侧。
杨徽音舒服了一点,可惜她终究是第一次生养,便是努力过也不见多少淡黄色的汁,只好作罢。
乳母自己也不能叫皇长子进食,败军之将何敢言勇,于是只是默默从皇后的怀里接过孩子拍哄,将内殿留给圣人与皇后。
她悄悄瞥了一眼圣上,民间都说产妇生养的第一个月丈夫不能入内,然而圣上万乘之尊却丝毫也不避讳,还能操心如何喂养皇子,倒是真叫人开了眼。
——内廷也没有谁劝阻过,可见天家行事,与民间大不相同。
中宗和太上皇当年都不避讳这些所谓的血光之灾,言传身教下来,因此圣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温柔上前宽慰:“瑟瑟,郎君叫人给你炖了些软烂的肉,还有清汤与青菜,你试着吃一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