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等回到京都,你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想振兴荔家。”
“就这么简单?”
“这并不简单。”荔知说,“我父亲的弟弟虽然仍在前朝做事,但早年分家独立后,两兄弟就断绝来往,想来这位叔父对我们也并无多少感情。如今荔家真正剩下的,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小辈,想要重振一个出过谋逆罪人的家族,谈何容易。更何况——”
“更何况?”
“更何况,只有当荔家重回上流氏族,我妹妹的冤情才可洗清。”
“你妹妹是如何死的?”谢兰胥问。
“……她得了病,不敢叫人知道。偷偷抓了药服下,却因此导致了大出血。”荔知说,“我的仇人,就是这个叫我妹妹得病的人。”
“此人是谁?”谢兰胥说。
“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不能说?”
荔知转过身,右手撑在谢兰胥的胸前,用哀切的双眼注视着他:
“我知道若殿下知道此人是谁,一定会为我除去此人。对殿下来说,这轻而易举。但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为我一母同胎的双生姊妹复仇。我想要用自己的谋划,让此人身败名裂,亲手为我的双生姊妹讨回一个公道。阿鲤——你能许我任性一回吗?”
谢兰胥想了想,答道:
“好。”
这事对他并无危害。
谢兰胥并不在乎这个人是谁,因为他清楚知道,她双生姊妹的死与自己毫无关系。那么,不管她要向谁复仇,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让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还有其他目的吗?”
荔知仰头看着他,明亮乌黑的瞳孔中映着他的身影。
“什么目的?”她天真无邪地反问,好像没听懂他的问题。
“除了替妹妹复仇,你留在我身边,还有其他目的吗?”
荔知望着他,笑了起来,月牙弯弯的眼中盛着破碎的太阳。
“阿鲤的疑心病又犯了。”
她眸光温柔,伸手触摸他的面颊,指尖还带有湖水的冰凉。
“阿鲤,看着我的眼睛。”她定定凝视着谢兰胥黑沉沉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像乳燕徘徊不去,只因你是你,无论阿鲤问我多少回,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有些口干舌燥。
在谢兰胥的注视下,她心如擂鼓,或许是因为仍是闺阁少女,却吐露出如此炽烈的情话。
“我想留在阿鲤身边,只因看着阿鲤,便心生欢喜。”
谢兰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真实,让他看不出丝毫破绽。他的心情,也随着她的话语潮起潮落。他情不自禁想要相信,但他内心仍在怀疑。
他在意,她身上谎言的痕迹。
她的脸隔得如此之近,谢兰胥好像从一面镜子里看到自己。
满身谎言的自己。
他看得见,却触摸不到,那真假缠绵的痕迹。
“当真?”他轻声问。
“千真万确。”她说。
“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谢兰胥说。
他很好奇。既新奇又兴奋。同这谎言的迷藏游戏。
荔知不解地看着他调转方向,将船缓缓撑向岸边。
小船靠岸后,船身猛地一晃,平静之后,谢兰胥先起身下船,然后伸手向船上的荔知。
荔知握住他的手,小心地走上地面。
“阿鲤准备了什么惊喜?”
谢兰胥不言不语。
他放开荔知,走到岸边,双手握住船身猛地用力,将小船翻了个面。
鲁从阮青白肿胀的面孔仰望着蓝天细雨,目眦欲裂的双眼泡得颜色浑浊,嘴里塞着一块吸饱了水的棉布,整个身体牢牢贴在船底,由麻绳和船只固定在一起。
荔知浑身僵硬,胃中恶寒,她忽然想起小船刚刚下水时的摇摆。
鲁从阮拼命挣扎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之中,或许他在弥留之际,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她下水嬉戏的手指。
他暴突的眼珠,也许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但谢兰胥的目光如针在刺,她生生忍下了胃里的翻江倒海,从鲁从阮的尸体上别开了眼。
谢兰胥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暗绿色的衣摆垂在湿润的地面,就像烂泥中长出的一株翠竹。
“有了他,我们很快就能返回京都。”他抬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双眸,“你不高兴吗,般般?”
“……鲁从阮和我们回到京都有什么关系?”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谢兰胥微笑。
他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同她先前做的那样。
“现在,你见到我,仍欢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