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宽阔的宫道因为谢慎从的加入,转瞬就变得拥挤起来。
谢慎从看了眼披着谢兰胥外衣的荔知,又看向谢凤韶和谢兰胥,心情颇好地说:“你们两个也不小了,怎么还像小孩儿似的,当众就打起来了?”
“皇上——”
怡贵妃捏着嗓子,刚要诉苦告状,谢慎从一抬手,眉头往下一压,露出明显的不快,怡贵妃的声音就像卡住脖子的小鸟那样,没了声响。
“说罢,怎么回事?”谢慎从重新望向三人,面色和善。
高善在他身后一步,袖手不语,面无表情,影子般毫无存在感。
“……儿子和琅琊郡王发生了一点口头上的争执罢了,是儿子太冲动了。父皇莫要担心。”谢凤韶说。
谢兰胥也揖手道:“回皇上的话,是微臣和凤王发生了一点小冲突,正好荔宫正也在此,贵妃娘娘觉得荔宫正没拦住我们,正要让果翠打烂她的嘴呢。”
“你——”怡贵妃气歪了脸。
她还没说出口呢!
怎么能拿这种没说出口的话告状!琅琊郡王也不太讲理了!
“不至于,不至于。”
谢慎从笑呵呵地和着稀泥,如果荔知不清楚他真正为人,恐怕还会以为这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皇帝。
“朕看凤王身上完好,怎么就你脸上这么惨?”谢慎从笑着问谢兰胥。
谢兰胥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说:“让凤王出出气也无妨。微臣若真的还手,才是伤了亲人之间的和气。”
谢凤韶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兰胥。
无耻两个字就差写在他的眼神里。
“难为你冲突之际还记得你们是血脉至亲。”谢慎从感慨道,“凤王性子冲动,在很多地方还需你多多包容。”
“皇上!”怡贵妃瞪大眼睛。
谢慎从对怡贵妃的异议充耳不闻。
“都是微臣分内的职责。”谢兰胥揖手道。
荔知冷眼看着他在那里装模作样,扮演一个贤臣。
郡王和亲王掀起的风浪,再加上皇帝和怡贵妃的参与,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颗无意间掉落漩涡的石子。
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她和一颗石子无异。
“都散了吧,挡着了朕回紫微宫的路。”谢慎从摆了摆手。
众人保持行礼的姿势一直到龙辇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皇帝都发话了,怡贵妃也不敢再惩治荔知,只好瞪她一眼,带着谢凤韶和自己的宫人走了。
宫道再次变得寂静后,谢兰胥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鲜血。
此番闹剧,是为了向天下展示他的软肋,凤王,不过是在刚好的时机出现的刚好的人。
和皇帝的爱子公然斗殴,谢兰胥并不害怕老皇帝的怒火。
他深知,比起卑鄙或平庸,这位年过半百的开国皇帝更不能容许的,是麟凤芝兰。
能够亲眼目睹他困于情爱,为一个毫无家族倚靠的罪臣之女争风吃醋,谢慎从不仅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高枕无忧,甚至连饭都要多吃两口。
他心情愉悦,扬着嘴角捡起地上的纸伞。
荔知望着受了伤出了丑,还依然心情愉快的谢兰胥,多少猜到了他设计这场闹剧的目的。
“你高兴了么?”
谢兰胥毫不在意她话中的锐利,扯着破了的嘴角笑道:“般般觉得呢?”
他很高兴。
荔知看得出来。
不仅达成政治上的目的,还让众人都看到了他们的亲密。
如果可以,谢兰胥恨不得用皇榜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怎么没把衣服披好?看你,头发都湿了。”
谢兰胥站到她面前,将雨伞的三分之二都置于她头上,再用手轻轻拂开被雨水粘连在她脸上的发丝。
他沾着雨水的手指,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幽幽地爬过她的面孔。
谢兰胥爱怜地看着她。
谢兰胥的瞳孔比常人更黑,深而水润。那双缱绻动人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好像困着她的牢狱。那深不见底的黑色,不仅缠绕着他,也深深缠绕着被困住的她。
“般般要是没有阿鲤,可该怎么办?”他柔声说。
荔知没有回答。
出宫后,两人坐上一辆马车。
返回荔宅的时候,谢兰胥叫停车夫,像是看见了什么新鲜东西,叫来了街边贩卖的小贩。
小贩踮着脚尖,努力高举着一只小狗,好让车里的谢兰胥能够看得更加清楚,竭力想要促成这个交易。
“是纯种的细犬!长大以后,是行猎的好帮手!”
谢兰胥摸了摸小狗的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贩。
马车再次启程,肉乎乎的小狗像是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主人,乖乖地趴在荔知的腿上。
“殿下买的,为何要放在我身上?”
“送给你的。”谢兰胥说,“你可以叫它神丹。”
荔知低头看着腿上眼睛又黑又圆的小狗,沉默许久后,说:
“神丹已经不在了。”
谢兰胥看着她,好一会后,忽然说:
“以后我们不会再失去了。”
荔知有些诧异,她抬头看向谢兰胥,后者似乎还不知道他说了多么奇怪的话。
“你知道自己在安慰我吗?”荔知问。
谢兰胥一怔,显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安慰成分。
“有时候,我真想不通。”荔知重新垂下眼,抚摸着腿上的小狗,轻声说。
“想不通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心呢?
荔知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她知道,恐怕谢兰胥自己都没有答案。
“再过不久,便是皇帝的万寿节。”荔知说。
谢兰胥没想到她忽然换了话题,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那一天,我要送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荔知转过眼,正视谢兰胥,微笑道: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
就让她看看吧——
他是不是没有失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