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霄正站在前方,背对她。
慕槿别开脸,却还是被推到了宛陵霄身旁。
推她的时候,宛陵霄手下都忍不住暗暗多看了她一眼。
他们作为死士,与旁人不同,参与了宛陵霄调查慕槿的任务,都隐约察觉到她和少君的关系或许藏了些秘密,并非“情人”那么简单。
此时近距离看,这位慕姑娘,当真生得好。
杏眸亮如点漆,却盈满倔强,面容娇柔,但在这夜色下,眉眼间竟似乎也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让人想起折在笼中的雀。
“过来。”
慕槿被推到宛陵霄身旁时,还是不看他。
宛陵霄却有个天赋,旁人生气时他能视若无睹。
他不过斜眼看了她一眼,便道:“你看下面。那就是我一会儿带你去的地方。”
慕槿抿唇,抬眸。
只见辽阔的丘陵连绵,却覆了层暗黄色的光影,如妖魔般涌动。
再看,那是幻象聚成的沙盘,暗黄的光凝结成像,刀剑嘶鸣,纵横疾走,杀气直冲上云霄,凝结成血红的星。
映着天地,慕槿的眼眸亦染了红。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闭上眼睛,才睁眼问:“这是什么?”
宛陵霄道:“这是黄金台白虎杀阵。”
见慕槿面露疑惑,宛陵霄一边开了眉眼的第三只眼,一边把取下的抹额绑在手臂上,化为护甲的一部分。
“黄金台褚家,工匠出身,心术不正,功利残忍,却又擅奇门法阵。黄金台杀阵,便是他们的杰作之一。”
他顿了顿,“据说当年破幽战役,他们直接反了繁阴祭司台,篡改了八门金锁阵,将其与白虎心宿阵重叠,处处藏死门。此阵几乎有去无回。他们为了破敌,竟不顾自己人死活。”
“但也是这一战,逆转了战局,打下了黄金台在整个大陆的地位。”
说着,宛陵霄却神情微变,垂眸。
——当年,他父族卿家也参加了这场战役。
血色漫过他的眼。但当他抬眸,眼眸恢复了冷漠。
这一切慕槿都看在眼里,她抿唇:“所以,就是这杀阵,在守着与褚家人相关的坟墓吗?”
“是。”
“少君是要破阵”
“自然。”
却听一阵轰鸣,地动山摇间,一声尖叫,慕槿掉下去了。
……
远看不过光影摇摇,但身在局中后,却能看清那满溢的肃杀。
只见由幻象凝结的千军万马如十万貔貅出羽林,交错乱伐,绞杀过路的生灵,四周白骨累累。
——慕槿已掉在了阵中央。
她瞪着眼睛,再次试图挣开捆住双手的绳子,但不过两息,她就放弃了,站起来就跑。
砰!
她方才所在之地,幻象凝成的兵马相接。
长刀和乱剑嘶鸣,若普通人在她的位置未躲,恐怕早已被砍成两半。
呼!兵马却再度袭来。
——黄金台白虎杀阵,一旦设下,是连设阵人都杀的六亲不认的法阵。
慕槿尖叫着摔倒,才堪堪躲过又一波进攻。兵马却如活了的棋子般,不断地朝她涌来。
若是常人看见这般场景——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女,跑在黄金台杀阵中——恐怕只会生出一个念头,她要没命了。
焦虑的却是119。
滋滋……混乱的电流声起,119冷声道:
【是宛陵霄。】
【我当然知道。】慕槿在识海里的声音也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试探。她们自然知道这是试探。
不过刚下来,119就检测出来,方才把慕槿荡下去的力量来自宛陵霄。
而看到不断涌现的兵马,和前方道路尽头出现的东西,119只觉头大,火冒三丈道:
【这个宛陵霄,着实可恶!】
【他竟然用伤门对付你!】
119作为系统,自然熟记这个世界已有的各项资料。
黄金台杀阵,原型为八门金锁阵,本是上古大阵,八门又分为生门、伤门、死门三类。
然而,褚家改了阵法后,只余死门和伤门。
入死门者,亡;入伤门者,则会重伤致残,甚至生不如死。
——按记载,褚家一位先祖,就是误闯了自己设的伤门,四肢被活活搅碎,余生只能作为废人度过。
这些资料被119快速传给了慕槿。
慕槿杏眼盈泪:【那怎么办?那躲开,躲开不就好了?】
【不能直接躲!】
119抓狂道,【你在宛陵霄那里,扮演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孤女,怎么可以直接躲开你现在,眼前只有一条明路,只通往伤门。你若是躲开,不就证明你并非表现得那么简单吗?他就是在借此试探你!】
慕槿哭道:【难道我只能这么撞上去?致伤致残么?】
119也为难。
【你……】
破碎的电流声后,119的声音倏然消失了。
【119!119!】
没有回应,慕槿的瞳孔猛地收缩。
风声萧瑟,乱沙迷离,遮住了她探向四周的眼。
——好奇怪。这次失联,不是她做的。
……
高坡上,宛陵霄冷眼凝视裹挟着杀阵的幻象沙场。
慕槿正在里面惊慌地乱窜。
他却毫不动容。
一道法诀,“闲邪”自他背后浮起,从巨剑的形态化为多股细剑,剑气散发龙吟,卷席黄沙冲向沙盘,竟扑扑扑地改变了局势。
这是此界常见的斗法方式——叫斗阵。将棋盘和战场思想融入斗法,同时对抗修为、智谋和战略。
而此阵,虽然只是那传说中的黄金台前太女手下神鞘所化,但毕竟融入了主人的神思,自然也算不同凡响。
杀气连绵,直破云海,大开大合,藏陷阱处却又如刀锋直转。
宛陵霄集中精神,靠着曾在繁阴神殿悟的天道法,堪堪压下阵中杀意。
而在斗阵时,他却并没急着以破阵为目的,而是不断地用剑气与落在适当位置的阵眼相击。
如在进行最精密的算数,剑气晃动了杀阵,如蝴蝶晃动翅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了一些刀剑鬼灵的位置——那最后的变处最终都落到了慕槿的周围。
是他,专门为慕槿开了条明路,把慕槿往伤门逼。
慕槿如晕头转向的鹿般躲着,似乎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在高处的修者却看得清。在心惊宛陵霄的手段和计算能力之时,他们也不由为慕槿捏了把汗。
只见慕槿双眼盈泪,盈盈脉脉,满脸带灰,简直如身陷了最绝望险境的懵懂孩童,神情实在看不出一点作伪之处。
但少君,偏偏表现得毫不动容,极为凉薄。
狠。许多人在心里想,太狠了。这慕姑娘若真撞上伤门,哪怕被及时拖出来,也至少残废一条腿,永不可愈。
宛陵霄的脸蒙上冰冷的夜色,他凝视下方,却倏然道:
“你们守在此处。若下方破阵,再进来。”
“是……”
下属们的答音被风声击碎了。
宛陵霄已全身化为碎影,长剑入鞘,他消失了。众人只能看到一股黑影钻入了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