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好像又犯错了。
“什么人。”
冷厉的嗓音如利刃般,凉得像终年不化的雪。
尖锐的刀锋划开水面,反射出泠泠的寒光,鹤声回首一望,神色里闪过一丝惊异的错愕,随后又是惶然惊惧,他下意识收回指尖,刀锋转了一圈正对上掌心,水面泛起新鲜的血气。
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很惊慌的样子,垂首捂脸,眼睛死死地闭着,耳尖泛起红晕,她的嗓音颤抖,语气焦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久久的寂静。
秦晚妆等不到回应,踉跄地爬起来,整个人显而易见地颓败下去,她慌不择路地往后退,似乎是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垂首跑出去,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对不起我、我马上走,我会向你赔罪的!”
眼见着秦晚妆顺着小道跑出视野,鹤声眨了眨眼睛,有些滞楞,过了良久,思绪才清明起来,他望着晃动的枝叶,甫尔才轻笑出声,眼尾却染上殷红的底色。
经年累月的思念原本被深深掩埋在心底,冰层般浓厚的心防刹那间碎成渣滓,万顷波涛翻涌成浪,他好似被巨浪裹挟,久久望不见归处,此时却抓住一苇浮木,他死死攥着木头,半边身子浸在裹着碎冰的冷水里。
长久的漂泊几乎要逼他发疯,但好在,浮木破开巨浪的一角,露出些细碎的光影,这是在曾经无数个日夜里,他曾叩地祈求上苍施舍的东西。
鹤声长舒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又惶然起来。
重生之后,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安排了无数场遇见,每一次都是谨小慎微的推敲,他想着,他得收起肮脏罪恶的爪牙,着华服、佩青玉,干干净净地出现在秦晚妆面前。
但此刻,夜色清冷,院子破败,角落里的古树下甚至埋着腐朽的尸身,连池水都带着血气,他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目光落在池面上,鹤声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腕骨,罕见地惶恐起来。
巨大的满足感之后,是望不见尽头的仓皇。
他望着繁密的草木,浑然不觉掌心流出的血水已经浸红了小片池水,他只是茫然地望着。
他好像把人吓跑了。
为什么,他不想这样的。
他只是想,看看她。
他已经想了许多许多年了。
夜色已至,街巷却并不寂静。
秦晚妆捂着脸,飞快跑出幽深的巷道,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空气里响着窸窸窣窣的踩踏声,秦晚妆乍一抬头,恍如好似落入白昼。
“是小姐!”家丁的惊呼。
街巷上的人很多,多数是穿着棉衣短打的秦府家丁,他们举着火把,松脂燎起火焰,火把边缘被烧得泛起焦黑,灰蒙蒙的烟雾杂着碎屑炸碎飘荡在街巷。
西桥提着纱灯,光晕柔和亮堂。
半明半暗。
秦湫罩着冷绿繁锦长袍,长发用梨木笄闲闲散散地挽着,瘦长清颧的指节眉骨上疲惫地揉了揉,整个人显得有些疲倦。
他掀起眼皮循声望去,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鸟儿归巢般,飞奔而来环住他清瘦的腰,眼眶红红的,嗓音呜咽:“阿兄。”
秦湫轻轻应了声,神色却乍然疏落下来,他半跪着细细端详了会儿,冷笑道:“好得很。”
秦晚妆弱弱地后退一步,却被提溜上马车。
秦湫把她丢到软榻上喂了药便不再理,自顾自取了卷竹简。
自打这祖宗在湘王府走失,秦府里大半家丁都被他打发去找人,商行的杂事积成小山,许多事都推脱不得。
秦晚妆不明缘由,只是见兄长不理自己,心里害怕,她像只猫儿一样往秦湫身边蹭,扯着冷绿色袍袖,声音细小:“阿兄”
秦湫被蹭得忍无可忍,把这只没骨气的小东西提起来,勒令她站直,拾起白玉骨扇,拢起扇骨往她臀腿敲了两下,小姑娘吃疼,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阿兄别打我,呜呜”
秦湫的嗓音很冷,像淬着腊月的坚冰。
“你可真是个绝顶聪慧的好姑娘,多少条巷子都拦不住你,竟能一个人摸到这么远的地方,厉害得很。”
秦晚妆咬着唇,抽抽噎噎的,趴在兄长肩头掉眼泪,男人冷冷的声音落在耳边,“你且在巷子里待着,发了病就去求你的菩萨娘娘,叫她带你成仙去,还回来作什么?混账东西。”
冷绿色衣衫被泪打湿了一片,秦湫忍了忍,好歹揽住这祖宗,没把她丢下去,教训完就息了声,最后到底把竹简扔了。
秦晚妆哭红了小脸,抽抽嗒嗒的,心里想着方才院子里的事,什么话都听不进,一颗心像被石头压了一样,又羞恼又愧疚,她只是呜咽着重复,“阿兄,我犯错了”
她竟然是这般没有礼数的姑娘,方才的漂亮哥哥必然已经讨厌死她了。
秦湫疏冷的目光落在她可怜兮兮的脸上,瞧了会儿就移开目光,嗓音却依旧没什么温度:“既然犯了错,错处你就自己担着。”
秦晚妆扬着小脸,迷茫:“怎么担啊?”
话语里还带着淡淡的哭腔。
自然是乖乖记着,日后安心待在家里不乱跑。
秦湫帮她理了理跑乱的发丝,道:“你自己想法子。”你应该动动你聪慧的小脑袋,明白日后该乖一点,不要总是鬼迷心窍不听话。
秦晚妆仰头看着兄长清冷的眉眼,久久地停滞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呆愣着点头:“我知道了。”
阿兄说得对,她犯了错就该担责。
她冒犯了漂亮哥哥,合该对漂亮哥哥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