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朦朦胧胧,好似笼上一层灰色的雾气,她好像被什么人背在身后。
一时间仿佛陷入天旋地转,木阶、花灯诸如此类的物件儿都颠簸起来,秦晚妆转得浑身难受,酸水顺着咽喉上涌,但她一点儿气力也无,指尖轻轻颤抖。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身边窃窃的私语。
“老爷,下面儿那个瞧着是个练家子,会不会招来什么祸患?”
对面肥肥的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言辞含糊:“再没有比楼顶那位更大的祸患了。”
坏人。
秦晚妆晕乎乎的,挣扎着翻动两下,动作小得几不可见,她张开嘴,用尽最后的力气咬上身下的麻衣,尖尖的虎牙触上布料,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她呜呜咽咽的,恶语恶气:“坏人”
一计手刀劈下,小病秧子挣扎两下,渐渐昏睡过去。
章林甩甩手,睨了一眼小厮背上的小姑娘,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惋惜,“搁在平日,这也是个千金不换的玩意儿,可惜了。”
但他转而一想,赚再多银子也没有一条小命儿重要,心情又松快下来,催促道:“赶紧的。”
章林携小厮推开楼顶的门时,里面并没有人,屋内昏暗无光,重重叠叠的帷幔阴森可怖,直直垂到地上,弯刀开了鞘搁在床头,闪着泠泠的碎光。
浑似阎王殿,埋骨场。
章林缩缩脖子,呵呵笑了两声:“搁那儿搁那儿。”
说着加快步子往门口迈,脚步乍然顿住,他僵硬抬头,对上冷厉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
鹤声今日穿了件黑袍,布料暗沉,像暗潮涌动的深山幽谷,他的眉间堆满了戾气,一言一语都带着游离世外的冷漠和顽戾,“找死吗?”
章林腿一软,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壮着胆子赔笑道:“爷、爷小的得了个好东西,特意来孝敬您”
“孝、孝敬您。”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咙都梗塞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冲出胸腔、跳入洗梧江。
“孝敬?”
鹤声懒懒掀起眼皮,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冷嗤一声绕过他,慢悠悠往前走,修长葱白的指节按上弯刀:“孤也有个好东西。”
弯刀锋利的刀身流水般划过黑暗,纱幔被轻飘飘切断,晃荡着落到地上。
对上鹤声眼底作弄老鼠一样的哂笑,章林的心却好似有千钧擂鼓重重锤下,砸得他脑袋眩晕脸色惨白。
他就不该脑子一抽劫人来讨好他。
这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连人都称不上。
冷汗顺着额尖流下,他挣扎着,手脚着地往后退:“爷爷您歇着,小的先退下了。”
轻轻的笑声落在房间里。
章林头皮发麻。
脚步声越来越近,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一样,章林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楚地听见耳边时不时落下的脚步声,和自己愈发剧烈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的沉默。
脚步声停了,与此同时,章林能清楚地听到纱幔中响起的呜咽声,像细弱的小猫儿的哭泣。
“唔。”
“坏人”
弯刀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音,颅内紧绷的弦乍然破裂,天地好像都安静下来,章林看见,眼前的阎王爷稳稳地站着,乖戾的神色里难得露出些茫然与惶恐。
秦晚妆迷迷糊糊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绑住,四周是重重叠叠的纱幔,周遭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有些害怕,轻轻抹了抹眼泪,蹑手蹑脚地,缓缓坐起来。
她想阿兄了,她想林哥哥了,她想稻玉了,她想西桥了。她想吃翡翠奶酥、白玉糕、粽子糖、荷花片儿、枣花卷
嘈杂的思绪乱成一团,千言万语汇聚成三个难过的字。
——她害怕。
灰扑扑的小手颤巍巍掀开纱幔。
“漂亮哥哥!”
眼前的景象让她又惊又惧,压抑住的声音猛地拔高,她用力往前挪,一时重心不稳,整只团子直直往床下栽去,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与狼狈并没有到来,她好像倒在了云彩上,软软的,带着清甘的苦茶气息。
秦晚妆眨眨眼睛,眼角有些发红,双手被麻绳禁锢着,她动弹不了,艰难蹭蹭边儿上的阻挡。
软的,热的,是个人。
她抬头,瞳仁亮晶晶的,像是历尽千难终于找到宝藏一样,所有的恐惧与难过都在顷刻化为春水。
小姑娘的瞳仁略带点浅浅的灰,看着澄澈又干净,她大抵真的是个乖巧的好姑娘,干什么事都专心致志,正如此时,眼里也只装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