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透过稠密的枝叶, 洒在庭院里,留下满地的斑驳碎影,院里杂草丛生, 明暗交织,月光澄澈如积水。
少年人站在树下, 浑身素白, 长身鹤立, 他手里拈着封信纸,垂目扫过一眼,随意扔进一旁烧起的炭盆里。
火光燎燎,白纸卷曲泛起焦黑色,噼里啪啦往外溅着火星,袅袅灰烟映着燃烧的火焰, 衬得少年人的面容愈发苍白诡谲, 手腕上垂坠的赤色珠串也染上不洁, 浑然好似披着袈裟的恶鬼。
他拢袖,随手折了根树枝,漫不经心在炭盆里拨弄,等到把所有的信纸都埋了,鹤声才像失了趣味一样, 神色恹恹。
“秦相今日亲自到了云州。”天三回禀道,“先前秦小姐发病,长公子回京师求九活节,在相府跪了三天三夜, 后来还允诺秦相, 年内会带着秦小姐一同归家, 秦相才愿意施药。”
少年人微掀眼帘:“一同归家?”
“是。”天三顿了顿, 斟酌着开口,“京师有传言,秦相似乎属意把秦小姐许给六皇子。”
“咔哒——”
树枝被折断,碎屑簌簌落到地上。
少年人轻声笑了,眸光温和又诡异,他慢慢咬字道:“往往已然定亲了,那个老匹夫不知道吗?”
“这……”天三咽了咽口水,底气不足,“听说那是定亲之前的事儿,所以长公子打京师回来才会着急给秦小姐寻一门亲事。”
“只是,您、您同秦小姐的亲事传到京师后,秦相似乎不认,他不知您的身份,只当您是锦屏楼乐师。”
啧,真烦啊。
天底下的废物这样多,为何不能都死绝了。
少年人有些不耐,他压住心里陡然生出的恶欲,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眸光阴晦:“小六?那个只知道在贵妃身边哭哭啼啼的废物,竟也敢肖想往往。”
“他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鹤声嗓音森冷,像是从累累白骨上刮过的阴风。
天三被少年人诡谲的目光吓住了,僵了一会儿,才开口,把自己打探的倒豆子一样倒出来:“据说是贵妃娘娘亲自同秦相商议的,贵妃娘娘说,六皇子文经武纬,又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该配世家里最上等的女子。”
“便、便挑中了秦小姐。”天三擦了擦额头滚落下来的冷汗,“殿下,若是这婚事成了,秦相便属贵妃一脉了,六皇子可是贵妃娘娘亲生的儿子,他万万不敢逃脱贵妃掌握……”
少年人的手搭在树干上,越攥越紧,他听着听着就笑出声,嗓音阴冷:“去,派人盯着那个老匹夫,若是他真敢把往往许给宫里那些废物,孤亲自送他下黄泉。”
“是、是……”天三结巴道。
“还不滚?”
鹤声微掀眼帘,带着笑,轻飘飘说出这三个字。
天三头皮发麻,麻溜滚了。
清辉落了满地,把少年人的身影拉长,鹤声站在树下,目光冷落,看着很厌烦的样子,眼尾带着点散碎的殷红,清瘦修长的手攥在树干上,枯黄的碎屑簌簌而下。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像是藏了深不见底的泥沼,表面平静如死水,泥沼下却有惊涛骇浪。
他压着心里滔天的杀意,慢慢吐出一口气,漫不经心抽出腰间的弯刀,顷刻间划过稠密的枝叶,寒光一闪,绿叶枯枝摔落在地,重重叠叠的,杂乱得不成样子。
月华满院,澄清如流水。
半晌,他才回过神,少年人的目光垂落在地上,望着满地残留的碎屑,并上方才碎成几截的枝干,淡淡吩咐人收拾干净,拂袖往廊下去了。
“主子,热汤已经备好了。”
小厮迎上来,低着头,言语恭敬。
鹤声淡淡应了声,道:“退下吧。”
“主子——”小厮看着鹤声,有些着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嘴皮子蠕动两下,只委婉道,“主子,待会儿再进去吧。”
少年人有些不虞,神色恹恹:“理由。”
“这、这……”
小厮张嘴,半晌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像个锯嘴儿葫芦一样,面色涨红:“主子,待会儿再进去吧。”
鹤声实在不耐:“滚下去。”
小厮留在原地,目送着少年人走进里屋,抬脚想走,又十分犹豫,但到底不敢追上去,兀自踌躇。
天三连忙把他拉走,冷斥道:“还不赶紧走,你不知道主子最厌恶说不清话的人吗,还站着,你是不是想掉脑袋。”
“可、可是秦三小姐在里面,衣裳还、还湿了。”小厮结巴,目光飘忽。
“……”
“你方才为何不同主子说?”
“有损女儿家名节。”小厮道。
“现下便不损了吗?”天三道。
“……”
两人齐齐沉默。
“天三,我会死吗?”小厮巴巴道。
“九成九吧。”天三回他。
屋内点了灯,烛火摇曳。
池子里的水往上升着热气,烟雾渺渺,少年人有些倦怠,漫不经心解了外袍,随手搁在屏风边。
“咕噜噜——”
池子里传来古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