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是个冬日的清晨。
空中满是清寒气。
天色灰蒙蒙的, 带着点惨白,雪粒子簌簌而下,冷风吹过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朱墙黛瓦, 宽敞的宫道上,积攒了厚厚一层雪, 白得纯粹, 折射着瓦片上琉璃的泠泠清光。
她有些冷, 缩在角落里,靠着巍峨高耸的朱墙,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只,弯着腿,小下巴搁在膝盖上,打了个哈欠。
即使是在梦中, 她也还是想睡觉。
秦小猫儿想着想着, 慢慢阖上眼。
乌黑的长睫沾了雪粒子, 冰冰凉凉的,化成湿漉漉的雪水,顺着眉眼流下,小脸儿上脏兮兮的,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虽然这个地方很漂亮, 可是她并不喜欢,因为太冷了,冷得她牙齿打颤。
这是云州从未有过的寒凉,小猫儿有些陌生。
她想赶紧醒过来。
让漂亮哥哥抱抱她, 钻到漂亮哥哥的软被里, 扯着漂亮哥哥的头发玩儿。漂亮哥哥的长发软软的, 乌黑蓬松, 抓起来很舒服。
秦晚妆的意识昏昏沉沉的,好像陷进了无边的泥沼,无论如何挣扎都爬不出来,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尖细的响音。
“殿下,是个姑娘。”
嘶嘶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到她耳朵里。
唔,是谁呀。
秦晚妆迷迷糊糊的,抬起小脑袋,往前瞧了瞧,望见个小太监,小太监身前立着个漂漂亮亮的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撑着伞,清瘦瓷白的指节搭在梨木伞柄上,穿着素白的衣裳,披了件水蓝氅衣。
他生了副绝佳的骨相,无论如何看都漂亮得耀眼,眉目间温温柔柔的。
他年纪不大,面容尚且青涩,瞧见宫墙角缩着的小姑娘,他走过来,微微抬起伞檐,露出那双藏了潋滟春光的眸子,漂亮得让天地失色。
他说:“姑娘瞧着眼熟。”
“孤先前应当见过你。”
他倾伞,帮小猫儿挡住风雪,眸子里难得划过些纯粹的稚气,他有些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是漂亮哥哥呀。
不知为何,几乎在瞬间,小猫儿就认出了她的漂亮哥哥。
她想伸出手,让她的漂亮哥哥抱她,再好好谴责一通漂亮哥哥。
她、她当然是往往呀,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好姑娘。
她是要娶漂亮哥哥的人,漂亮哥哥往后是她的新娘子呐。
梦里的漂亮哥哥为何不认得她呀。
气死啦。
她正欲开口,却发现自己压根儿发不出什么声音,恍恍惚惚间,她听见一个细细弱弱的嗓音,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一样。
她说:“我叫阿桥。”
软软糯糯的,带着点轻微的颤抖,像奶猫儿叫。
黎春九年十二月,大雪漫天。
“然后呢。”少年人拿着木梳,帮小姑娘梳着长发,垂眸,心里掀起些复杂的情绪,既欢愉又酸涩。
他阖上眼睛,静默良久,才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再睁开眼时,又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他问小猫儿,“往往还瞧见了什么。”
“然后我就醒了呀。”小猫儿缩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小指勾着鹤声柔软的长发,嗓音绵绵软软的,“漂亮哥哥,我就是阿桥,对不对。”
“我、我小时候同漂亮哥哥见过的,只是我忘记了。”
小猫儿的嗓音闷闷的,有些不开心,小下巴搁在鹤声肩上,露出尖尖的小牙,想咬人。
可恶哇。
先前那个坏人说的,漂亮哥哥为阿桥摘花刺绣的事,她悉数都记不起了。
鹤声静默半晌,有些恍惚。
他最近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两个字落在他心里,同他在在民间流亡了数年,早已没入他的血肉,成了块难以磨灭的碑。
烛火晃荡间,鹤声清清润润的声音落下来,他眼尾带了些殷红,如胭脂散粒般。
“是,往往就是阿桥。”
他说着,心里的情绪如翻江倒海般。
他既愿他的小小姑娘能记起从前所有事,再走近他一些;又唯恐她记起从前的事,他害怕小姑娘想起他曾经的所有怯懦与不堪,惶恐小姑娘眼里的嫌恶。
“往往。”少年人冰冰凉凉的指尖抚上小猫儿的眉眼,压下心里的酸涩,“往往若是记不起,也无妨碍。”
秦小猫儿耳尖竖起,觉察到漂亮哥哥不开心,从鹤声怀里爬起来,软乎乎的小爪子握住鹤声的手,小猫儿扬着小下巴,眸子亮晶晶的:“漂亮哥哥,我、我能记起的。”
“我做梦总是能梦到呢。”
“先前我发病时,也梦到漂亮哥哥了。”小猫儿歪了歪小脑袋,想了想,细声细语的,有些愧疚,“虽然我那时认不大出来,但是我现下能一眼认出漂亮哥哥呢。”
“漂亮哥哥。”小猫儿软软的小手挠了挠他的掌心,“你得相信我呀,我定然能记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