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岱岫道:“只让你剪些花枝罢了, 哪儿来那么大火气。”
小猫儿背过身,不理他。
“懒骨头。”
青年人拈笔俯身,抽出闲暇斥道:“被那两个惯得无法无天了。”
秦晚妆哼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林岱岫也不理她, 小猫儿往青年人的方向瞧了又瞧, 耐不住, 开口道:“我是来读书的,我不是来给你当书童哒。”
林岱岫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眉眼舒展,温声道:“那你读书?”
“不要。”
酥酥甜甜的声音,十分干脆利落。
意料之中,这小混账哪天愿意读书了才是天下奇观。
林岱岫本也不急着带她读书, 道:“往往, 过来。”
秦晚妆在原地坐着, 不动。
林岱岫在宣纸上添了一笔,姿态闲散,又笑:“过来,给你荷叶卷吃。”
秦晚妆蹿得飞快。
昼光透过枝叶,斜斜洒进来。
青年人俯身作画, 笔下似有山河。小猫儿在他身边坐着,低下小脑袋,乖乖巧巧捧着荷叶卷咬,荷叶卷炸得酥脆, 轻轻咬下去, “咔嚓”一声响, 鲜酥的外衣落在宣纸上, 秦小猫儿又探过脑袋,去瞧一瞧。
曾经那些讳莫如深的往事,漫漫长夜里的悲哀与绝望,一桩桩、一件件,与此刻,悉数落进檀青台下的清风里。
秦小猫儿听见了,可是秦小猫儿什么都不说。
她觉得林哥哥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开心,大人的情绪总是很复杂,小猫儿搞不明白,但她觉得自己得陪一陪他。
嗨呀,上哪儿找这么乖巧大度的小姑娘呀。
林岱岫注意到宣纸上的碎渣,偏头,摸摸秦晚妆的小脑袋,轻轻唔了一声,温声道:“往往似乎长高了些。”
秦晚妆颇有些小得意,扬起小下巴:“自然呀。”
林岱岫又笑。
檀青台下有湖,此时有白鸟衔枝而过。
长天广袤无垠。
“当啷——”碎冰碰上瓷盏边壁。
红衣少年微俯身,单手拿银镊夹着冰块儿,眉目疏淡,不知想起什么,他的动作倏尔怔愣住了。
“少师大人方才叫我什么。”江鹤声敛下眸子里的惊诧,问天三。
天三不明自家主子的意思,想了想,不确定道:“应当是殿下?”
“殿下。”江鹤声轻声重复。
少年人坐下,手握杯壁,指尖微微泛白,喃喃道:“是了,他称孤为殿下。”
可是为什么,往往却一点反应都无。
若是往常,小家伙儿定然又要仔细想一想,再扯扯他的袖摆,细声细气问“谁是殿下啊”。
再不然,也会轻轻噫一声,探出小脑袋去找找殿下在哪儿。
绝不会如方才那样,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样子。
“殿下?”他又低声自言自语。
江鹤声站起来,不经意扫倒了杯盏,瓷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音,茶水浇湿了袍摆,他浑不在意。
红衣少年手撑阑干,循着文书居的方向望。
草木招摇,其实并看不清什么东西。
江鹤声心里却没由来生出一阵惶恐。
昼光正好,少年人却恍惚,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漂亮的眸子里难得显出些破碎的慌乱,就像一颗上好的冷白水玉砸到地上,刹那间,七零八落。
他声音很轻:“往往已经记起了。”
天三不解,下意识问:“记起什么?”
江鹤声却不语,鸦睫轻轻颤抖。
记起那些肮脏作呕的往事。
记起曾经那个卑微懦弱,只知道妥协退让的。
——东宫太子。
冷白的指尖叩在乌木阑干上,阑干上有倒刺,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少年人垂首低眉,眸光冷漠。
枝叶晃荡,顺着阑干往下瞧,小姑娘抱着一纸荷叶卷,蹦蹦跳跳往这边跑。
“漂亮哥哥。”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倏尔收回手,拿袖摆随意将手上的血迹抹尽了。
江鹤声眨了眨眼,压下心中的惶恐,神色柔和下来,显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他推门而出,在门口等着小姑娘跑过来,伸出手,小猫儿果然扑到他怀里。
他笑:“往往。”
“昂——”
秦小猫儿缩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搂着江鹤声冷白的脖颈,娇声娇气道:“漂亮哥哥,我给你带了荷叶卷呢。”
“多谢往往。”
清清冷冷的声音。
少年人走到茶座边,将小姑娘放下来,秦晚妆却不开心,轻轻哼唧两声,又想往江鹤声身怀里倒。
“往往。”江鹤声哑然半晌,道,“往往先前不是说了,在书院就不能抱往往了。”
“胡说。”小姑娘脱口而出,死不认账,“我何时说啦,我不曾说过呀,我都不记得了。”
尾音绵长,声音也软乎乎的。
一听,就是个乖巧的小团子,完全听不出是个小无赖说的话。
“好罢,往往不曾说过。”
少年人顺着小猫儿的话说,他屈指,轻轻敲了敲小姑娘的脑袋,声音清润:“那你也该乖一些。”
“嗷——”
秦晚妆没能成功躺到漂亮哥哥怀里,有些小委屈,垂头丧气的。
江鹤声喂她喝了些甜茶,蔫儿了吧唧的小猫儿勉强恢复些生机,半晌,小脸儿贴着冰冰凉凉的梨木桌案,道:“漂亮哥哥,我知道了一件大事。”
江鹤声笑着,轻轻嗯了一声,只听秦晚妆又说:“可是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