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一保持着仰视的姿势,沉默地看着身前的人。
郑墨阳则微微扭头瞥了眼钢琴,若有所思。看这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在琴键上。
“大晚上的,会扰民的,”冯诺一在事情走向社死之前指出,“而且阿姨就在隔壁,这房子看起来隔音也不好。”
郑墨阳微笑着看他,这种温柔又深有含义的表情让他非常不安。
“没事,”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还有些红肿的嘴唇:“我们可以做点不发出声音的事。”
这个琴弹得真的很不值,尤其是第二天早上还要带着沙哑的嗓音被拉去绕着干涸的人工池塘跑圈。
吃早餐的时候,楚苑仍然十分热情,而冯诺一则变成了一只沉默着喝豆浆的鹌鹑。
“我带他回去,”郑墨阳捏着后颈把他拎起来,顺便跟自己的母亲报备,“下午回来过年。”
冯诺一满脸微笑地朝女主人挥手,然后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安静得像是一尊思想者雕像。郑墨阳也没有管他,踩着限速一直开到了位于景区的公寓里。下车的时候冯诺一点了点他的胳膊,然后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郑墨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冯诺一又坚持着指了指,然后双手比划出一个盒子的形状。郑墨阳好笑地扭过他的头:“你这是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冯诺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别闹了,”郑墨阳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要拿什么?”
他似乎是要把这场你画我猜的游戏玩到底,但郑墨阳很显然不打算配合了。最后他只能拿出手机敲了半天,把屏幕亮给对方看,上面写着一句话“身份证和隐形眼镜到了”。郑墨阳气笑了:“这种东西你比划我怎么猜得出来。”
停好车之后,两个人并肩朝小区快递点走去。冯诺一仍然执着地不肯说话,敲字跟快递小哥交流,弄得人家以为他是残障人士,递包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与怜爱。
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搞事,真是人生如戏,郑墨阳拉住还要和快递小哥进行鼓励式交流的小朋友,很不客气地迈开长腿往公寓全速行进。冯诺一被迫用竞走的姿势跟了几百米,竟然还能忍住不说话。
路过小区公告栏的时候,冯诺一突然停了下来,疯狂地用手指着上面的一张告示。郑墨阳有种带着自家傻儿子出来晃悠的感觉,叹了口气停下来:“又怎么了?”
告示是一张警方的通缉令,上面有一张黑白照片,下面附上几行犯罪事实,冯诺一很不客气地在人脸上戳了戳。
郑墨阳仔细看了看五官,忽然顿住了。
除去没有零碎的胡茬和杂乱的头发,这个人就是他们在高架桥下遇到的那个老人。
告示上写着:李洪,男,汉族,初中文化。身高约172米,八字眉、单眼皮,体态稍胖,讲普通话,涉嫌故意杀人罪,目前在逃。
冯诺一拿出手机,把名字和故意杀人作为关键词输进去,然后睁大了眼睛。
新闻标题明晃晃地写着“73岁老人砸死亲生儿子,背后原因值得深思”,粗略看了看,大概是一个闻者伤心的家庭悲剧。老人过于溺爱儿子,少时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惜儿子长大却并没有成器。生活不如意,又经常酗酒,酩酊大醉之后经常耍酒疯,对老人施以暴力。但老人始终没有报警,毕竟儿子进监狱了,他也就无人赡养了。
情绪的累积在某一天晚上爆发——儿子大醉而归,对父亲破口大骂,在某一个临界点上,脑中的那根线突然就断了。老人抄起了羊角锤,朝儿子的头顶用力地砸了下去,随后便夺门而出,不见踪影。
他把手机递给郑墨阳看,对方淡淡地扫了扫,把手机还了回去,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只是说:“赶紧回去吧,小哑巴。”
冯诺一从公示栏前被拉走,心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那个老人的影子。
他报警之后,警方抓到他了吗?还是逃走了呢?如果抓到了,这种情况需要判几年?如果逃走了,现在又在哪个桥洞里裹着棉被瑟瑟发抖呢?
念头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注意脚下的路,在楼道门口被绊了一下,幸而郑墨阳眼疾手快,在他亲吻大地之前搂住腰,把人拉了回来。他贴着对方结实的胸膛,在回过神之前被狠狠地弹了一下:“装哑就算了,现在连眼睛也不好使了?”
他讨好地转过身一把抱住对方,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听到了电梯开门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一群穿着喜庆的中年妇女站在电梯里,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目光带着深深的嫌弃和谴责。愣了两秒,他迅速松开手,乖巧地在旁边站着,就像迎接老师的少先队员。郑墨阳则像是完全没有被这一个小插曲影响,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朝她们点了点头,还打了招呼,心理素质之强大,连站在道德高地的大妈们都有些茫然了。
她们一个一个从冯诺一身边走过,并逐次对他进行了眼神攻击。冯诺一像是早恋被抓包的青少年,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敬她们。
“愣着干什么?”站在电梯里的金主爸爸朝他招手,“过来。”
一进电梯,他自觉地离金主爸爸站远了一点,还指了指斜上方的位置,示意这里有摄像头。郑墨阳抬手掐了掐他的脸,赢得了一个毫无攻击力的瞪视。
“回去再收拾你。”郑墨阳松开他的胳膊,长腿一迈走出了电梯。
冯诺一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离家出走,最后还是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挤了出去。
公寓里似乎不止他们两人,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装修工人搬着箱子走来走去,冯诺一皱着眉头看他们拆包裹,然后蹲在地上开始组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