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一的积极性又迅速被调动起来,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大概已经摇成螺旋桨了,显然是对烧水这件事充满期待。也就是现在还在新鲜期,等过了这阵子,郑墨阳不信他还能这么热情奔放地住在这里。
村里没有下水道系统,可想而知浴室非常的古旧,就是一个只有在古装剧里才能看见的木桶,热水需要在炉灶上烧好了灌进去。以郑墨阳的身高和体积,坐在桶里就非常的局促,甚至喜感,导致冯诺一对他的沐浴场景喜闻乐见。
而且烧热水就意味着有机会烧柴火,烧柴火简直是天下第一趣事。
郑墨阳捉住他喜笑颜开的下巴晃了晃:“不跟我一起洗吗?”
“不了吧,”冯诺一说,“跟叠罗汉似的,万一卡在里面出不来了呢?”
“司马光砸缸?”
冯诺一笑着把壶里的开水远远地浇进来,郑墨阳机警地闪远了一点,避免了一场烫伤灾难。
因为垂涎美男出浴图,干完了烧水的活计,冯诺一还赖在浴室不肯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声里跟对方说话:“诶,要不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了。风景又好,而且冬暖夏凉的。”
“你确定?”郑墨阳提醒他,“这房子里都没有厕所,你还要走几十米去外面上。”
厕所确实是挺过分的,就是一个蹲坑连着一个圆形粪池,排泄物顺着坑里的斜坡滑到池子里。要是水分不够足,滑不下去,就会黏在坑里,让人低头就能看见别人的肠道产物。而且蹲坑是露天的,碰上下雨就要自己带伞,大号的时候可达到置身于田园,袒露于天地的境界。
冯诺一果然犹豫起来:“如果天气好的时候,其实还可以忍受。”
“夏天就很糟糕了,”郑墨阳带着明显的恶意说,“会有一大堆的苍蝇蚊子聚集在那里,你一走进去,就能看到他们嗡的一声从粪便上飞起来。你蹲下的时候,它们就绕着你飞来飞去。”
“好了好了,”对方的耳朵耷拉下来,很泄气地说,“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吧。”
也许是因为浴室里气温比较高,冯诺一的耳朵透着淡淡的粉色,郑墨阳看着看着就伸出手来,湿淋淋地一捏。
“干什么?”乱蓬蓬的脑袋转过来,清亮的眸子在水汽蒸腾里有些朦胧。
也没管会不会沾湿对方的衣服,浴桶里的人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温热的嘴唇贴上来。他双手紧抓这浴桶边缘,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然后胸前的衣服被猛地揪住一拽,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去,响起巨大的水声。
这场澡断断续续洗了两个小时,到最后水早凉透了,两个人都有感冒的风险。水弄得到处都是不说,木桶感觉也需要彻底清理一下。冯诺一脸颊上带着非常健康的红色,和始作俑者一起把桶搬出来,将水倒在屋后的水沟里。
“基础设施确实很落后啊。”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冯诺一吓得一激灵,手里一松,木桶失去平衡,哐的一声砸在泥地上。郑墨阳十分不赞成地皱起眉,然后把别人家的财产从地上捞了起来。
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否则就会有大学同学盯着堪称犯罪现场的木桶,嘴里还啧啧赞叹着好古风啊。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冯诺一愤愤不平地问。
“思贤说你住在这里。”顾承影相当不解风情地继续盯着看。
“你被赶出来了吗?”
对方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下来,让冯诺一的心也跟着一坠。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推着老同学往土路上走。这个动作牵扯到了某个部位,他“嘶”了一声,惹得对方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等两个人都走到空旷的野地,只有山间清风吹过树梢的窸窣声时,冯诺一才停下来,手握成拳头轻轻捶着腰:“怎么了?”
“我觉得我得回去了,”顾承影说,“要不然赶不上晚上的车。”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放弃了吧?”
顾承影鲜见地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只是一种空白的茫然,好像神思被困在某处无名之地,无法挣脱又不想挣脱。
“你知道吗?”他对冯诺一说,“我以为那一瞬间的心动是因为那个场景——教堂,彩绘玻璃,浮雕,颂歌。但是不对,如果没有祭台上的那个人,这就是一座很漂亮的建筑而已。”
“你跑遍全国拍了那么多教堂,就因为这个?”
“是啊,”他的语气有些怅然,“他说他喜欢洪楼天|主教堂穹顶上的壁画,所以我想拍漂亮一点给他看。然后又觉得,全国有那么多漂亮的教堂,他可能也会喜欢,所以想把它们收集起来。”
冯诺一静默了一会儿,评价道:“再过两个月,你是不是就要去梵蒂冈和耶路撒冷了?”
对方竟然没有反驳,似乎是真有这个打算。冯诺一头疼地揉了揉过长的头发,叹了口气:“他对你说了什么?”
顾承影犹豫着,似乎这句话带有某种魔咒,会给他带来痛苦,或是断绝他所有的祈愿和希望,虽然这明明是一句美好的祝福。
“愿主的恩惠慈爱与你同在,”他说,“愿主保佑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拒绝了吧。
冯诺一慢慢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一个安慰性的触碰:“你还好吗?”
顾承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可能赢的。”
“什么不可能?”
“那可是神啊,”顾承影说,“我怎么能赢得过神呢?”
冯诺一哑然。确实,挡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世俗眼光,不是背景差距,而是教义,是信仰,是神明。
然后他想起了一件事。
“不,”他说,“有可能。”
顾承影狐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只有神明可以战胜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