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像样的洗浴设施和厕所,他们还是坚持住下来了。以冯诺一的挑剔和郑墨阳的洁癖,这堪称奇迹。非但如此,到职业教育计划开展的时候,郑墨阳已经成了几个学校的足球教练,进校待遇堪比明星出街。
“你踢球的样子真的好帅,”冯诺一花痴得相当直白,“上学的时候,追你的女生得排队抽号吧。”
郑墨阳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告诉对方自己确实是校队的,而且和姚梦琳相识也是源于一场校级联赛。
“哈,”冯诺一说,“她一眼就看上你了?”
“比赛刚结束就冲到我面前一通乱嚷,大致意思就是我已经是她囊中之物了,”郑墨阳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当年的事,“场面特别尴尬。”
“我很好奇啊,她知道你喜欢男人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郑墨阳的语气沉重,似乎是觉得话中的人已经无可救药:“她愣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花拍在了桌子上,花瓣撒的到处都是,然后很得意地跟我说:‘我就知道,对我都不起反应,肯定是gay’。”
“确实像是她会说的话。”
职业教育计划目前只是一周一次的体验课程,相当于普通小学的校本课程,只不过是真有机会体验职业工作而已。课程有缝制衣物,理发,装配家具等等,场地五花八门,有在村民家里的,有在野外的,也有在学校教室的。正好校长打算淘汰一些过于破旧的桌子,因此对木工感兴趣的孩子就主动承担了这一任务。冯诺一融入不了针线活小组,又不敢贡献自己的脑袋做理发实验,于是跑来了木工组,名义上是作为看护,确保孩子们使用工具的安全。
然后发现自己多虑了,他根本是这一组最无用的人。
他试着做一张最简单的桌子,但钉子像是会长脚一样,怎么也钉不正,还差点砸伤自己的手。即使把木板固定到一起了,边缘也没有对齐,最后还发现多了一块木料。
“这是哪里的呢……”他望着别人的成品陷入沉思。
“叔叔,”一个明显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响起,“你都没有封边。”
“啊……”冯诺一假装自己听得明白,“谢谢你提醒。”
然后他茫然地举着钉子,站在木屑的丛林里,像是一个闯入异世界的外来者。
“会做手工活的人,”男孩告诫他,“会更受女孩子欢迎哦。”
“是吗,”冯诺一忧心忡忡地问,“可是我不会,那该怎么办?”
男孩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似乎是拿他没办法。原地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把袖口扎紧了点:“我来教你。”
冯诺一把锤子递给他,掏出一张餐巾纸,蹲下来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小心点,别伤到手。”
改工过后的桌子果然漂亮了很多,刷上桐油,和其他同类也没有那么格格不入了。冯诺一笑得很开心,眼睛弯弯地看着那个男孩:“真厉害。”
男孩豪迈地拍了拍胸脯:“哈,不算什么,一点都不累。”虽然气都喘不匀了。
冯诺一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同时还问:“你觉得叔叔怎么样?”
“啊?”男孩愣住了,“什么怎么样?”
“你说叔叔不太招女孩子喜欢,”冯诺一问,“那男孩子呢?你喜欢叔叔吗?”
他以为男孩子在考虑片刻之后,会像赵辛楣评价方鸿渐那样评价他:“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但令人意外的是,男孩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承诺一样,郑重地点点头:“喜欢。”
“连小孩都撩,你不觉得罪孽深重吗?”冷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冯诺一立刻在唇边竖起食指,对男孩“嘘”了一声,然后转身迎过去:“我是在跟孩子们增进感情。”
对方拍了拍他身上的木屑,不带感情地说:“你跟谁都能谈感情。”
“冤枉啊,”玻璃珠似的眼睛盯着他,“我只喜欢你一个。”
郑墨阳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看他身后,冯诺一转过头去,看到几个青春期的男孩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微风拂过,隐约响起世界观破碎的声音。
他神色自若地转回头,耸了耸肩:“我早就觉得学校应该增加性向教育。”
“对这个地方来说可能太早了,”郑墨阳伸手捏起一根他头发上的碎屑,“一线城市都还不能接受呢。”
冯诺一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着,对着教室的玻璃审视一番,确定自己仍然光彩照人之后,和郑墨阳一起出了门。“但这样会造成很多误会,”他说,“现在的教育一直把异性恋作为规范,所以那些察觉到自己不一样的孩子会很迷茫。他们有可能把对异性的友谊理解成感情,把对同性的感情理解成友谊,因为社会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也有可能是双性恋。”
“没错,”冯诺一说,“假设一个女孩是双性恋。恰巧,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是男生,那她可能以为自己就是异性恋。但如果她第二个喜欢上的人是女生,她就会以为自己是被‘掰弯’了,但其实只是她原本就是双性恋而已。如果她从小接受了正确的性向教育,就不会产生这种误解了。”
“再等二十年吧,”郑墨阳说,“老一辈已经不占社会多数的时候,大概就可行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庭院里,很适合懒洋洋地散步。冯诺一扒着郑墨阳就如同考拉与母树,非得要手动剥离才行。郑墨阳好气又好笑地负重一百多斤往前走,提醒他道:“我待会儿有饭局,你也要跟着去?”
“饭局?”冯诺一眨了眨眼,“你要去县里?”
“村里的饭局,”郑墨阳说,“有个老人家过七十大寿。”
冯诺一瞪着他,下巴半天没有捡回来:“村里人过寿为什么要请你?你什么时候跟他们熟起来的?”
“你请几次客,然后把一桌的人都喝趴下,就可以了。”
“那我不行,”冯诺一沮丧地把手撒开,“我酒量太差了。”
“是吗,”对方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的下巴,“改天灌醉你试试。”
冯诺一“哼”了一声,朝他摆摆手:“你去吧,我得留在这里,我还有大事要做。”
“什么大事?”
冯诺一抬起头,因为过于明亮的阳光眯起眼睛,视野里模模糊糊看到卓思贤的影子。神|父先生在楼顶上站着,光束在他周身打上金边,恍惚间有一种天使的圣洁感。似乎每一次见到他,都是在这样的场景里。按照张爱玲的论断,有人善于微笑,有人善于害羞,有人善于低头,难道还有人善于做圣母像模特吗?
“我去找他说说话。”冯诺一指了指屋顶。
“又想多管闲事了?”
“你怎么就觉得这是管闲事呢?”
“他是天|主教神|父,”郑墨阳说,“你同学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