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一响,各桌的宾客开始活动起来。冯诺一知道在场的都是名流巨商,但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只得安静地坐在桌旁吃着六位数一桌的酒席。
郑墨阳早就被几个昔日的合作伙伴叫过去,热情洋溢地谈论着it界的新动向。冯诺一无聊地戳着盘子里的生鱼片,漫无目的地数着那些中年男人稀疏的头发。
更糟糕的是,宴会上还有一些漂亮的年轻男孩,可能是某些公子哥带来的男伴。郑墨阳站在一群地中海的油腻大叔中间,简直和黑夜里的灯塔一样醒目。而那些男孩争先恐后贴上去的样子,恰似夏夜里在灯泡周围扑闪翅膀的飞蛾。
“找这种爱人简直太危险了,”冯诺一支着下巴观赏众星捧月的奇景,嘴里喃喃自语,“他还嫌我招蜂引蝶,也不反省反省自己。”
勉强打发掉了奇奇怪怪的年轻男孩们,郑墨阳隔着人潮望过来,恰巧看到冯诺一无精打采地望着桌上的空盘,在悠扬的舞曲中显得有些落寞。这一瞬间,他突然开始厌恶周围的人,那些平常从脑中无意识涌出的恭维话变得难以忍受。
人生其实根本不是太短,而是太长了。他想起对方曾经告诉他的话。
如果人生真的苦短,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上?
“抱歉,”他对周围的同伴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急事。”
然后他把杯子放在最近一张桌子的边沿,穿过人潮和来来去去的侍者,走到那个人身边,一把抓起对方的胳膊。
“嗯?”冯诺一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一样,直愣愣地盯着他,“怎么了?”
他把对方拉起来:“看到你落单了,想拐走你。”
“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吗?”冯诺一兴致勃勃地问,然后突然朝他“嘘”了一声,伸出另一只胳膊,把桌上一瓶刚开封的红酒藏进了西服外套里,好像那个酒瓶子的形状能瞒得了人似的,“我们走。”
郑墨阳微微笑了笑,牵着他的手从侧门走出了婚礼会场。
董事长嫁女,酒店今天自然是包场了,所以除了婚礼会场之外,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郑墨阳拉着从会场偷渡出来的人和酒,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把冯诺一推了进去。
“哇,”冯诺一把酒瓶放在桌上,走到长长的过道中间,“这包厢简直跟礼堂一样。”
“这就是礼堂,”郑墨阳打开所有的灯光,“这是酒店的另一个婚礼会场,只不过姚梦琳没有看上这个。”
冯诺一掩饰着尴尬咳嗽了一声,拉开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所以呢?把我拐来这里干什么?”
“那里人太多了,”郑墨阳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只想和你一个人跳舞。”
冯诺一佯装为难地皱起眉,嘴角却掩饰不住笑意:“但这里没有音乐。”
郑墨阳拿出手机晃了晃:“事急从权,只能简陋一点了。”
冯诺一笑着搭上他的手,轻快地朝尽头的舞池走去:“我得提醒你,我根本不会跳舞。准确地说,我只参加过大学的新生舞会,但那不算是正经跳舞,我和我的舞伴聊了一整晚的游戏。”
郑墨阳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轻缓地搭上自己的肩头,然后搂住他的腰,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等一下,”他抗议道,“为什么是我跳女步。”
郑墨阳叹息了一声:“话真多。”
音箱上方的手机缓缓流淌出乐曲,郑墨阳微微低头,视线停留在那双令人心神荡漾的眼睛上:“跟着我就好。”
他慢慢往前踏了一步,对方试探着向后退了一步,偏头露出一个微笑:“好像也不是很难。”
事实证明,不是很难的事情,到一个协调能力不佳的人身上,都是一场灾难。这场舞很快就变成了混乱的脚步和纠缠的四肢,走到哪都有腿伸出来拌你一跤,好像他们是蜈蚣似的。
“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踩到我了。”郑墨阳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绝望。
“抱歉,”冯诺一羞愧地把脸埋在他颈侧,“我忘了告诉你,但凡是个运动项目,我都很不擅长——除了游泳,那可能是个奇迹。”
“那就不要动了,”他把人捞回来,紧紧抱在身前,只随着音乐轻轻地晃动,“就这样。”
身前的人“唔”了一声,收紧搭在他肩上的手。
爱因斯坦有关相对论的那个笑话也许不对,因为在这一刻,即使他们都感到快乐与幸福,时间也仿佛无穷无尽,好像能一直这样依偎到地老天荒。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身旁是几百张座椅和空荡荡的会场。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舞曲戛然而止,梦醒了。
恍惚间,冯诺一觉得他好像也经过了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没有宾客满座,没有亲友祝福,不过这样也很够了。
“还记得我偷出来的那瓶酒吗?”他轻轻挣脱开对方的手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但是一口下去,我感觉整座葡萄庄园都到我嘴里了。”
“你说过你酒量不好,”郑墨阳看着他快速地走到门口,拿起酒瓶,又跑回自己身边,“想让我灌醉你吗?”
“不,”他直接拿着瓶子喝了一口,“只是觉得有些话喝了酒比较好说。”
他把酒瓶递给郑墨阳,对方低头端详了半晌,还是拿了过来,照着他的样子很不优雅地喝了一口。
“我一直都搞不懂你,”他走下舞台,跳上了附近的一张桌子,长腿悬在边沿,“你总是很会说话,但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真是假。”
郑墨阳走过来,双手搭在他两侧,难得用仰视的角度看着他:“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假话。”
“是吗?”
“从来没有。”
冯诺一微微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几乎触碰到对方的额头。“那你回答我,”他慢慢说,“你爱我吗?”
郑墨阳注视着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手腕,然而他只是很平静地回答:“即使我说了,你也会忘的。”
手腕上的指节收紧了,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不过很快又展开,恢复了平常欢快又坦然的表情。
“没关系,”他说,“你不会忘。”
然后他偏过头,俯身在对方的耳畔轻声低语:“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