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离开了包厢，关上门。周时宇的目光自此终于解脱了出来，得以看清今晚其余来客的面貌。冯诺一没有因为有人离开而停下手里的动作，还在孜孜不倦地包着烤鸭卷饼。而郑墨阳拉开椅子起身，说自己要去趟厕所。

        也许是因为在工作日，餐厅的人并不多，沿路能看到挺多包厢都没有开灯。郑墨阳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叼了一只在嘴里，然后拿出了打火机。

        他其实并不抽烟，随身带着只不过是防备一起吃饭的甲方有这个喜好。走出包厢后，他左右看了看，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变成了完全空白的状态。观察了一会儿，他朝人影稀落的商场安全通道走去。

        就接电话来说，那人未免走的也太远了。

        果然，在通道门进去往上一层的楼梯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他慢慢地靠在对方看不到的死角上，阴影盖住了他的半边脸，嘴里的烟仍然是完好无缺的状态。

        “那好，刘总，明天晚上见。”林松竹的声音像是刻意修饰过，甜腻得有些不自然。随后，似乎是对面说了什么，他发出了很悦耳的笑声：“那就谢谢您照顾了……什么？您真会开玩笑，我哪有那么大面子认识赵总……”

        谈话似乎进入了尾声，林松竹开始说一些有关见面细节的话。郑墨阳听着他扭捏作态的语气，觉得他确实前途无量，至少演技不错。

        说了极为肉麻的再见之后，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郑墨阳听着这九转回肠的气声，从容地拿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上了烟。

        即使隔着一层楼梯，郑墨阳也能想象出对方脸上的表情。果然，下一秒，一个忐忑而防备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松竹盯着他。即使在冷漠的时候，这张脸还是有着令人怜爱的美感。

        “足够意识到你不是在跟经纪人说话。”郑墨阳把嘴里的烟拿下来，随意地踩在脚下按灭了。

        林松竹如临大敌地看着他，可能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在武力上占不了便宜，所以果断地开口问：“你想要什么？”

        郑墨阳露出惊诧的表情，每一丝肌肉都是他精心计算过的：“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才刚刚认识你，没打算多管闲事，更没打算用这件事来威胁你。我只不过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和周时宇在一起？他只是个大四的学生，没办法给你带来任何资源。”

        林松竹长久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估量这话的可信度，然后皱起眉，双手交叉靠在墙上：“他不值得喜欢吗？”

        “能看出来他对你很痴情，”郑墨阳说，“难道你真是因为这个选了他？”

        “为什么不行？”林松竹冷冷地说，“在这个圈子里，大富大贵的人很多，但是能找到的真心少得可怜。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你都会像在雪原里看到炭火一样扑上去。”

        “是吗？”

        “再说了，现在不代表以后，我相信他前程远大。”

        郑墨阳很想问，你凭什么认为到那时候他还会要你呢？还是你真有自信能瞒过他那么多年，并且让他始终如一地对你言听计从？不过，自己也没什么必要提醒他，别人的前途和人生关自己什么事呢？就算林松竹在感情上再不忠贞，至少他能说出诚实的答案。

        “我不会告诉他的，”郑墨阳说，“我一向不喜欢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而且说实话，你们的关系我完全不在意，所以你大可放心。”

        林松竹侧过头来，幅度控制得极为精准，就像所有带着镜头感的演员，知道自己哪一个角度最能勾人心魄：“我是真的喜欢他，虽然你可能不会信。”

        “为什么不信，”郑墨阳带着安慰的语气说，虽然这些话没有激起他哪怕一点感情上的涟漪，“演员这一行很难，你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你不明白，”林松竹的声音增添了几分憎恨，“如果我长成你这样，正剧武侠言情都可以演男主。但是我不行，我永远只能演女主的弟弟，或者男主的背景板朋友，这种戏份谁演都可以。如果我不睡，角色就会给一个能睡下去的人，谁能甘心一辈子红不了。”

        真有意思，郑墨阳想，难道真像米兰昆德拉所说，灵与肉是可以分开的？为了资源和别人睡，并不耽误他爱自己默默无闻的男朋友？

        “其实我倒觉得，再过两年，风向可能会变，”他对满脸怨愤的明星说，“女性意识觉醒之后，相比于传统中气势过强的阳刚男性，有一部分人可能会偏向能让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的有易碎感的柔弱类型。”

        “它能来得再快一点吗？”

        郑墨阳笑了笑：“我认识一个在私募基金工作的学长，正好他们最近有意向投资一部文艺片，里面也许有角色适合你。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帮你牵个线。”

        “真的吗？”林松竹的表情明显由阴转晴，但随即露出了一丝怀疑，“你就这么白帮我忙？”

        “就当交个朋友好了，”郑墨阳的语气很轻松，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感激的大事，“再说了，以后我也许有求你帮忙的一天。”

        他的效率很高，当场给那位学长打了电话，并且把林松竹的照片发给他，对方表示很感兴趣，给林松竹留了私人联系方式。

        “谢谢，”林松竹犹豫不定地攥着手机，“这件事，还有你帮我保密的事。”

        “都说了不用那么在意，”郑墨阳看了眼时间，“我们出来好像太久了，再不回去容易惹人怀疑。”

        “那我们回去吧，”林松竹看了他一眼，半是调侃半是试探地说，“你……我还以为你会提出点别的要求。”

        郑墨阳看了看他，出乎意料地笑了出来。“没有冒犯的意思，”他说，“但是你哪怕好好看一眼我的男朋友，就不可能会觉得我有这种想法。”

        林松竹没有说出来，但表情明显是怀疑他审美有问题。

        郑墨阳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回去，他跟在后面。等看着对方的背影进门，他在走廊上沉思了两分钟，然后打开门走了进来。

        冯诺一显然是已经完成了进食大业，正拿着湿纸巾擦手，听见响动抬头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要是被怀疑肠胃功能有什么问题就尴尬了，所以郑墨阳只是说：“正好有个电话进来，所以在外面聊了会儿。”然后他指了指嘴角，示意冯诺一收拾一下脸上的残局。

        桌上的肉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好在林松竹不怎么吃东西，所以郑墨阳用素菜避免了饥饿。几个人又喝了点啤酒，就出门结账了。

        郑墨阳带着自己酒足饭饱的男朋友走在热闹的美食街上，震惊地看到对方脚步虚浮，口齿不清，而且还时常扒在自己身上不下来。

        “你不会喝啤酒喝醉了吧？”他在对方踉跄的时候及时搀住，避免了一场日剧女主式的平地摔悲剧。

        “忘了跟你说，我酒量很差，”冯诺一把头贴在他肩上，“而且我才成年不久，没那么多时间练习。”

        “未成年就不喝酒吗？真是乖孩子，”郑墨阳戏谑地说，“那你要小心我灌醉你。”

        冯诺一豪爽地表示他不在意，然后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味今天见到爱豆的悸动：“林松竹一点明星的架子都没有，人好随和。”

        “是，”郑墨阳说，“就是不太聪明。”

        冯诺一歪着脑袋看他：“不太聪明？”

        “他们两个人都是。”

        “师兄怎么会不聪明呢？”

        郑墨阳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