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当成第一步吧，”郑墨阳说，“也许做到了这件事，你就有勇气尝试下一步了。也许你会觉得冒这个风险没有必要，然后回到你父母给你设定的轨道上来，都挺好的。”

        “但我爸妈会很生气。”

        虽然对方垂头丧气的表情很让人怜爱，但郑墨阳总有种无奈的感觉：“你为什么这么听你爸妈的话呢？”

        “他们从小在我身上投入了很多啊，”冯诺一掰着手指数着，“编程，钢琴，围棋，还有各种竞赛辅导班……”

        “你想学钢琴和围棋吗？”

        “额……”冯诺一犹豫着说，“其实我想学吉他，但是我妈觉得吉他不算高雅艺术。”

        “养孩子又不是做风投，”郑墨阳觉得很迷惑，“难道他们一定得要求你上市分红不可吗？”

        “但是……”冯诺一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出别的理由，只能憋出一句，“花了很多钱啊……”

        “虽然有感恩之心很好，你也不用非得拿自己的人生规划来还啊，”郑墨阳说，“也许你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

        冯诺一深刻怀疑这件事的可行性，但还是乖巧地点头，说：“好的。”

        他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横竖这是重置年，他去日本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影响，正好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自己要是真的违逆父母的规划，他们的反应会强烈到什么程度。

        然后他想起了这件事的另一种附带损害，颇为沮丧地叹气：“但是我去日本的话，就有一年见不到你了。”

        郑墨阳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可以去看你啊。”

        “你那么忙，哪有时间飞来飞去的。”

        “挤一挤总会有的，”郑墨阳说，“国庆，元旦，比较空闲的周末。首都飞到东京只需要三个多小时，其实算起来和回家的时间差不多长。”

        然后面前的人就很开心地笑了，漂亮眼睛里闪着琥珀色的光点。每次看到对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就会冒出一种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念头：天哪，我愿意为这个笑容付出一切。

        好像能听到他内心的声音似的，面前的人伸手抱住他，小声地嘟哝了一句：“我现在感觉很幸福。”

        对方的幸福感一直来得很容易，比如食堂排队的人少，比如提前半个小时做完了作业，比如发现了物美价廉的自助烧烤店。有时走在校园的路上，郑墨阳就会收到某条没头没尾的信息：“宿舍楼前面的樱花开了。”隔着屏幕都能想象他站在树下仰头微笑的样子。

        能让这种人不快乐的世界一定是疯了，郑墨阳想。

        “你饿了没有？”他问沉浸在文学创作中的男朋友，“我去把晚上点的外卖热一热。”

        “有什么？”对方很感兴趣地凑过来。

        “香煎龙利鱼和豆腐羹。”郑墨阳说了两个完全不搭的菜品。

        “你为什么就不能吃点垃圾食品呢？”冯诺一对着塑料餐盒哀叹，“我想吃炸鸡烤串。还有那个豆腐你至少点了四次了，有那么好吃吗？”

        郑墨阳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导致对方追着他来到微波炉前面，就像不屈不挠粘着你裤腿的猫猫，他把餐盒拿出来，提醒对方小心烫手，然后不情愿地说：“因为和我母亲做的味道很像。”

        这理由有什么不能说的？很有爱啊！难道对母爱的依恋会破坏他的形象吗？冯诺一尝了一口，凝视半空，样子像是在细细品味：“好吃，你们家做不做炸鸡？我们以后可以天天点和那个味道像的。”

        “不做。”

        冯诺一郁闷了一会儿，然后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开始向他抱怨教授们上课太过高屋建瓴。然后他问郑墨阳公司的进展如何，郑墨阳告诉他自己最近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现在觉得，个性化推荐可能会造成新型的违法犯罪。”

        冯诺一嘴里咬着勺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为什么？”

        “虽然美其名曰是优化用户体验，但个性化推荐其实会让接触到的信息面越来越窄，因为你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最后就形成了一个信息茧房，”郑墨阳说，“这时候，往这个信息茧房里送什么，其实主动权在掌握信息资源的平台手里。”

        冯诺一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是说，平台可以有预谋地筛选推送给用户的信息。”

        “没错，”郑墨阳说，“假设一个喜欢上自己老师的中学女生，正在为自己的恋情感到苦恼，这时候平台给她推送了很多文章，都是鼓励和歌颂禁忌之恋的，她可能会觉得自己的爱情是一种打破世俗观念的勇敢行为，然后选择追求它。”

        “听起来有点可怕了。”

        “如果用户的心理本身就很危险，比如有自杀或者报复社会的倾向，这时候也许轻轻一推就能让他们坠入深渊。而且推送本身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堪称是完美犯罪了。”

        冯诺一打了个寒颤，把手里的餐盒放下：“越说越害怕了。”

        于是郑墨阳停止了对话，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点开手机看了一眼，从桌子上跳下来，如临大敌地开始收拾东西：“马上要熄灯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洗澡了。”

        郑墨阳看着他毫无章法地往包里塞作业纸，替他心疼上面的折痕，然后安慰性地说了句：“不用那么着急，来不及可以换个地方洗，附近有个环境挺好的宾馆。”

        其实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并没有那么奇怪的，但不知为什么说出来就有种图谋不轨的意味。冯诺一的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半是茫然半是忐忑地盯着他。

        郑墨阳补完了后半句：“当然，我就是随口一说。”

        冯诺一木讷地跟着重复：“随口一说。”

        整层楼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所以只开了一个角落的灯。此刻冯诺一有点庆幸光线的昏暗，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虽然在一起也将近半年了，但是他们还没有真正聊过这个问题。

        “你……”郑墨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想去吗？”

        “如果去的话……”他捏着拉链的手指被大脑遗忘了，毫无知觉地垂在胸前，“是不是应该买什么东西？”

        现在气氛彻底不对劲了，郑墨阳似乎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如果说刚才某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的话，现在它彻底在脑子的黄金地段买下别墅永久定居了。

        “我得承认一件事，”郑墨阳说，“其实那些东西我一个多月以前就买了。”

        “啊……”冯诺一看着对方，神情有些紧张，然后说，“那我也得承认一件事。”

        “什么？”

        冯诺一微微一跃，坐上了桌子，然后伸手把自己的男朋友拽过来，让对方很自然地把手撑在他身体两侧：“我幻想这个场景也已经很久了。”

        “虽然我也很喜欢这个场景，”郑墨阳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但这桌子不够宽。”

        冯诺一扭头目测了一下，信服地点了点头：“那还是去宾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