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虽是个舶来品,但大街小巷的银铃和槲寄生仍然让它充满了欢快的节日气息。冯诺一大清早被暴力叫醒,然后被莫名其妙地塞进了长城一日游的大巴,好像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谁还有心情爬台阶似的。
“你已经很久没有运动了。”郑墨阳一边把他拎出房门一边老调重弹地在他耳边念叨。
“我在照顾你诶,”他激动地驳斥对方,“照顾病患不算运动吗?”
“不算。”
民间传说里有掌管风雨雷电的神,有掌管草木花鸟的神,为什么没有掌管运动健身的神?因为他很确定三十二年前这位神明就托生在了郑墨阳身体里。现在他开始怀疑,郑墨阳当时推送的并不是同性恋伪科普,而应该是“更高更快更强”。
他气急败坏地在城垛里吹了一天冷风,跟着一群明显想不开才会在年底爬长城的游客坐车回来。
刚过冬至,天黑的很晚,等他回到京郊,已经天幕低垂,夜色渐浓,因而别墅外侧层层叠叠的彩灯和“圣诞快乐”的铭牌才显得格外亮眼。墙面外侧被淡淡的蓝色光影笼罩,配上背景里漆黑的夜空,梦幻的好像迪士尼城堡。
冯诺一左右找了几个参照物建筑,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然后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等冻得开始规律性哆嗦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打开房门,然后愣在了门口。
屋里没有开灯,各色高高低低的烛火从门廊一路延伸到客厅、楼梯、卧室,铺开了一条光影明灭的道路,路两边簇拥着散发淡淡香气的天堂鸟。
冯诺一为这梦境一般美好的布置驻足良久,感叹了一句:“好大的火灾隐患。”
他雀跃地跟随烛火的指引走到楼上,走过卧室,来到阳台,看到了一棵华丽的圣诞树,彩球铃铛星星颇有层次地点缀在树丛间。树旁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带着与身材毫不匹配的可爱圣诞帽。
“圣诞快乐,”郑墨阳说,然后看着他呆滞的表情,提醒道,“我答应过今年我来做你的圣诞老人。”
冯诺一伸手去揪帽子上的那个毛球,对方很贴心的低下头来让他揪,然后他带着像是鼻子塞住了的声音开始挑刺:“你没有戴胡子。”
“你现在又不喜欢我的脸了?”
“没有,”他吸了吸鼻子说,“这样就挺好的。”
对于一个早就不相信圣诞老人但依然希望他来访的孩子来说,一顶帽子就足足够用了。郑墨阳替他把面巾纸拿过来,看他很没形象地把鼻子擦红了,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心生怜爱地想,这人真是容易感动。
然后郑墨阳说了一句话,成功让刚止住的吸鼻子的动作又重启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年都这样给你过。”
“感觉有点丢人,”冯诺一后知后觉地说,“童话是小孩子才信的,我都这么大了。”
郑墨阳颇不赞同地替他抹掉睫毛上的一滴眼泪:“你听过暗黑版的童话吗?”
“唔,”冯诺一跟随着他的动作偏了偏脸颊,“我看过原版的格林童话,挺血腥的,比如狼其实就是小红帽的外婆,小红帽砍掉狼的前脚,回家发现外婆的手也被砍断了。女巫把莴苣姑娘的头发剪下来,绑在窗户上,骗王子说莴苣姑娘被抓走了,王子从塔上跳下来掉进荆棘丛里,刺瞎了双眼……”
故事越说越凄惨,好像美丽的童年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不喜欢这样的童话。”郑墨阳说。
冯诺一有些惊诧:“为什么?我以为这样的故事很合你的胃口呢。”
“童话就应该是美好的。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恶毒的巫婆得到惩罚,正义战胜了邪恶,好人得到了好报,因为这个世界本该如此,”郑墨阳说,“等长成了大人,我们会觉得童话很幼稚,会觉得结局太过虚幻,这并不是童话的错,保不住童话的美好是大人无能。”
“哇,”冯诺一愣怔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我不想让童话变成真实世界的样子,”郑墨阳轻轻握住他的手说,“至少在你这里,我不会做一个无能的大人。”
冯诺一天堂鸟颜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
“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郑墨阳说,“哪怕资助的贫困儿童是白眼狼,哪怕路边救起的老人是杀人犯,哪怕做慈善的时候被当地人一棒打在肩膀上,哪怕出版的书一本也卖不出去……”
冯诺一大为震惊:“你为什么要这么咒我?!”
郑墨阳笑着把他搂进怀里,无视他喊冤叫屈的打断:“不要瞻前顾后,不要害怕犯错,做你想做的事,相信你想相信的童话,现实的世界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为你过一辈子的圣诞节。”
冯诺一轻轻推开他,抬头时眼睛里盛满了烛火和灯影,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是创世的奇迹。
然后,冯诺一缓慢地、坚定地,单膝跪了下来。
郑墨阳连带燃烧自我点亮他人的几千根蜡烛都同时凝固了。
“你在干什么?”郑墨阳僵硬地看着他。
冯诺一低头观察了一番,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姿势,然后解释道:“我觉得刚才那个氛围,好像应该有人单膝下跪。”
“是啊,”就像写了一年的策划案临到展示被别人署了名,郑墨阳感到屈辱且郁闷,“而且那个人应该是我。”开什么玩笑,他的手指都已经碰到戒指了。
“那怎么办,我跪都跪了,”冯诺一无赖地说,“要不你也跪下来。”
“那不就成对拜了吗?那样很奇怪,”郑墨阳皱起眉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给我起来。”
“不行,我先跪的,”冯诺一仗着此时两人体力差距微弱,胆量陡涨,“下次你动作快点。”
“这种事哪来的下次?!”
“重置年啊,”冯诺一提醒他,“这样好了,这次我来,下次你来。你会记得我求婚的记忆,我会记得你求婚的记忆,是不是很美好?”
郑墨阳思考了片刻,觉得这个提案很有逻辑,批准了:“来。”
然后,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冯诺一从大衣里掏出了一个绒布盒,捧在手里缓缓打开,里面两枚款式别致的对戒在烛火下熠熠闪光。
“郑墨阳,”他认真地看着他,语气难得的正式而严肃,“你愿意第三次遇见我,了解我,再让我爱上你吗?”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郑墨阳说到一半发现完全偏离了重点,哭笑不得地把自己的手递给他,“我愿意。”
“谁知道一见钟情这种事,竟然会出现三次呢。”他一边调侃一边把戒指戴上了对方的无名指,心里感到异常满足,好像这一刻奠定了今后几十年的家庭地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