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婴的哭声像是一把弓弦坏掉的小提琴, 毫无韵律的美感,在脑海的深处徒留下精神污染。
钟铉不清楚鬼婴突然哭泣的原因,但鬼婴的状态,无疑让他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他在彻底转变为僵尸之前, 吞下了脐带。
借用了鬼婴的力量, 让那些僵尸都不敢靠近。
然而鬼婴附着于他的身上, 必然会让他的身体产生非人的反应。
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当然留了后手,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次副本中派上用场的特殊道具,不可能这么简单地退场。
只是, 鬼婴不该有反应的。
不管是哭还是笑。
甚至, 在他们结合之后, 鬼婴不应该脱离他,拥用独立行动的可能。
钟铉不清楚白秋叶究竟做了什么, 但鬼婴的异样, 或许和八卦阵有关系。
八卦阵是副本npc制造的, 但他注意到, 八卦阵和之前有许多不同之处。
钟铉心中升起危机,即便铃铛已经停止,但是随意摆弄就能困住他的八卦阵,说什么也不能多留。
电光火石之间, 这些思绪统统在他脑海中闪过。
钟铉随手将曾闲情扔到一旁,刚迈出脚步,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变得湿淋淋的。
用余光去看,那只鬼婴竟然趴在他的肩膀上,伸出舌头去舔他的后颈。
钟铉僵在原地, 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白秋叶,脸上露出罕见的恐惧。
白秋叶站在那里,抬手撩了撩蓬松的长发,明媚清俊的眉眼间不掩饰地透露出笑意。
钟铉嘴唇喃喃,负隅顽抗的那根神经似乎在白秋叶的目光中迅速溃败。
他的后颈被鬼婴吃下了一半。
鬼婴似乎已经饥饿到无法克制,哪怕是本能横隔在中间,它也冲破过去——
肆无忌惮地享受起它的创造者,痛饮起它的父亲,温热的带着汗液的血肉。
“为什——”钟铉已经丧失了发声的能力,疑问的话在喉结处戛然而止。
然而他的身体,因为之前的融合,变得并不像普通人一般脆弱。
他还能活着,保持意识,在极度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地狱。
白秋叶说:“你以为,我扔给你的是脐带吗?”
钟铉说不出话来。
难道不是吗?
他吃下去的明明是两段脐带。
然而听到白秋叶说的话后,他突然回忆起那个时刻。
千钧一发,混乱至极。
如果有一件障眼效果的道具,未必不能让他看错手中的东西。
他竟然,栽在一个小小的细节中。
第七楼,黑春花的铜钱剑与一只变异僵尸碰撞。
僵尸心口中剑,被铜钱剑生生斜插在墙上,双脚悬空挣扎了片刻,彻底失去了动静。
“这里最后一只解决了吗?”李孤戍收回黄金棍,“你快点下去,八卦阵困不住钟铉。”
她的话音刚落,目光突然落到天井中,瞳孔猛地收缩:“怎么可能?鬼婴怎么会反噬?”
黑春花将铜钱剑抽出来,将一楼的八卦阵收进眼底。
“他和鬼婴都同时被八卦阵削弱了。”他说,“鬼婴急需要进食,不管是瓜分了它力量的钟铉,还是钟铉吞下的东西,它需要重新从钟铉的身上夺回来。”
“可是,鬼婴不会杀死创造者。”李孤戍不解地说,“这难道不是鬼婴的本能吗?”
“当一项本能战胜另一项的时候,钟铉一定会得到反噬。”黑春花说,“鬼婴毕竟没有真正的智慧。”
李孤戍喃喃道:“一项本能和另一项本能……”
“还有,胎盘不见了。”黑春花走到雨萌已经溃败分裂的尸体面前,“她用了什么办法,让钟铉吃下去了。”
“你看过动物世界吗,动物在极其虚弱的情况下,会吃掉自己的胎盘。”白秋叶说,“你把它的胎盘吃掉了,它当然只有吃你了。”
八卦阵中,钟铉脚下已经汇积成一片血泊。
血水缓慢地朝周围蔓延开来,晕染了八卦阵上黑白的横纹。
整个阴冷的天井,因为他的血液染红。
钟铉的脚下如同生了一根钉子,摇摇欲坠,却又似坚韧的杂草,始终屹立不倒。
虽然身体在一点点受损,但是他的思维很清晰。
他还有一个办法。
只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他需要掩饰和伪装。
装作自己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白秋叶还在好心地解释,胜利的喜悦让她此刻变得很放松:“或许根本不需要你把胎盘吃下,它也会第一个攻击你。你本身,就是它的养料。”
“只是你清楚我这个人。”白秋叶说,“我很尊重对手。”
鬼婴进食的速度加快,似乎在配合她的话,将钟铉的腰侧咬出一块血淋淋的漏洞。
钟铉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仿佛只是一次不起眼不刻意的痉挛。
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动作,但是鬼婴即将落下的口齿被意外地挡住。
仿佛一层看不见的纱网,让鬼婴无从下口。
钟铉的肤色在变化,从类似于鬼婴的铁青色,逐渐朝活人的肤色靠近。
鬼婴陷入了迷茫,面前的钟铉不再是美味佳肴,而是一块食之无味的石头。
它似乎,要开始寻找新的食物了。
正在这时,白秋叶突然对曾闲情说:“摇铃铛!”
曾闲情手脚并用爬过去,将那只落在地上的铃铛捡起来。
只是在她背身的瞬间,钟铉突然扑到她身上。
那只鬼婴像是闻见新鲜血肉的饿狼,从钟铉的身上爬到了曾闲情的侧颈。
铛铛铛!
不该响起的铃声,突然响起了来。
曾闲情不是被控制住了吗?
钟铉艰难地回过头,看见白秋叶竟然拿着一根鱼竿,从二楼伸到了一楼,轻巧地勾起另一只铃铛。
只是刚才,他被曾闲情的动作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秋叶的举动。
白秋叶站在二楼的围栏里,手里拿了一把之前逃命的时候找到的鱼竿。
她仿佛一个悠闲的钓鱼人,时不时地收一收鱼线,让铃铛处于响亮的状态。
她对钟铉报以微笑:“求人不如求己,别人总有不靠谱的时候。”
曾闲情死里逃生,震惊地看着白秋叶。
她第一次看见有人在生死对决的时候用鱼竿的。
鬼婴的动作一顿,手脚抽搐着重新开始啼哭。
它的声音,让整座公寓中还能动弹的僵尸都躲回了暗处。
和它距离最近的曾闲情,直接双眼翻白晕死过去。
钟铉郁火攻心,偏偏身体因为铃铛的缘故无法动弹。
他没想到白秋叶还有后手!
在他表现得像一只绝望困兽时,白秋叶也在表演。
她刚才的大意、放松都是演给他看的。
他们都是这个舞台的演员,但是他先一步黯然退场。
钟铉心中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甘心。
不管他曾经有多少仇敌,他们的等级有多高,打败他们能赢得怎样的夸赞和惊叹,但都不及此刻他想要杀死白秋叶的欲望。
哪怕他死,他也要拖着这个女人。
走在黄泉路上的时候,他要看着她追悔不已的脸!
败下阵来的,只是他。
但是鬼婴,还在。
“去——吧——”
铃声中,钟铉的膝盖终于弯曲,他跪倒在属于自己的血泊中。
他的脸颊迅速凹陷灰败,似乎献祭了自己,换取了鬼婴的活力。
钟铉亲眼看着鬼婴从面前跃过,像一道变化的墨蛇,闪电般蹿向了白秋叶。
嗖!
一声破空声,二楼投下来一把柴刀,落在了鬼婴离开八卦阵的必经之路上。
鬼婴调转方向绕过柴刀,四肢着地,如同一只发狂的猫。
白秋叶迅速拿出第二把柴刀,没有瞄准,只是凭借本能扔了出去。
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死鬼婴。
只要将鬼婴再困一会儿,她就能进行她的下一个计划,她将——
白秋叶的目光凝固,不敢相信地看着八卦阵中的场景。
最中心的钟铉,血液也像冻僵了一般,此刻身体顿住。
第二把柴刀,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鬼婴的腰部,将它插在了八卦阵的乾卦上。
鬼婴在这一击下,失去了啼哭的力气。
像一只还未成熟的虾米,侧身蜷缩在地上。
钟铉不甘心。
他冒死从某个副本中带出来的鬼婴种,在之后的每一场副本中,他没有哪一次遗漏的去悉心供养。
如此经历了二十四次以后,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局面和时机。
孕育出生的鬼婴,应该有着65级以下都无法抵御的力量。
钟铉知道自己没办法控制它,但他没有想到,鬼婴会被只有1级的白秋叶草草命中。
她甚至根本没有瞄准!
是巧合?
钟铉没有思考的余力。
这一道疑问在极力地挽留着他的神智。
他看见白秋叶出现在楼道口。
步伐不疾不徐,脸上没有得意洋洋,没有耀武扬威。
就像一只杀死了狮子后,试图小心翼翼叼走食物的狼。
白秋叶走进八卦阵,那只鬼婴在她接近后,柔弱地发出一阵啼哭,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婴孩。
疑惑充斥着白秋叶的大脑。
这只鬼婴,不该这么弱。
否则钟铉不可能有自信认为,鬼婴可以杀死他们所有人。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这只鬼婴仿佛自己撞到了她的柴刀上,如同一只可怜的鸡仔。
如果不是鬼婴太弱。
那么,只有一个理由。
难道,是她太强了?
难道她的1级,也只是系统的bug?
白秋叶越想越惊讶,越想越惊喜。
是啊,就算是十里坡剑神,不也在新手村1级猫猫狗狗的围攻下,成为了大佬吗。
她白秋叶,为什么不可以。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口袋里的金童子雕像在猛烈颤动。
白秋叶刚将它取出,那个四个头的魂体就从雕像的体表上分离出来。
躺在乾卦上的那只鬼婴,竟然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比起刚才被八卦阵所伤,被白秋叶的柴刀砍中时更加凄惨。
白秋叶一怔,她看见那只鬼婴居然主动用柴刀切断了腰腹,上半身像苟延残喘的落水虫,拼命地爬向岸边。
融合体毫无同理心,猛地扑了上去,如同饿虎扑食,一点点蚕食掉鬼婴的身体。
白秋叶心惊胆战地说:“你不要乱吃脏东西啊!”
然而融合体已经将鬼婴吞了个干净,趴在地上打了个滚,仿佛偷吃了罐头后试萌混过关的猫。
“嗝。”
白秋叶满头黑线。
这是吃得太满足,打了个嗝吗。
融合体的体表突然颤抖起来,起伏的频率像是被晃动的全息投影。
它的后背上拱起了一小簇肉芽,慢慢地,它越长越大。
一颗新的脑袋从背后长了出来。
和其他脑袋不同的是,那颗脑袋是纯黑色的。
突兀得仿佛它背着其他脑袋,去煤窑中打了个滚。
融合体吃饱喝足,重新跳到了雕像上,身形逐渐隐入。
白秋叶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她顿时明白过来,融合体把钟铉的这只鬼婴也融合了。
四头鬼婴,变成了五头。
白秋叶问:“09,现在是什么情况?”
[主人,一个新的部分正在消化中。]
[因为它还不具备智力,所以无法承受这次融合带来的负面作用,现在正在沉睡之中。]
[等它醒过来,我会通知它向主人问好。]
白秋叶:“……大可不必。”
一旁的钟铉触目惊心,狂妄被当场撕碎,被扔在地上践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这是他临死之前产生的幻觉。
任何人都无法驾驭的鬼婴,竟然被白秋叶的道具吸收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培育出来的鬼婴在那只四头鬼婴魂体的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他尚且不能控制一只单头鬼婴。
那四头鬼婴在白秋叶面前却如此温顺。
甚至不像被收服的道具,更像是完全的从属关系。
钟铉感觉自己此刻的不甘心,完全成为了笑话。
他最后挣扎着,倾尽全力献祭了自己,想要的难道只是看着那把到最后他都无法掌控的、寄予他仇恨的“利剑”调转方向,被白秋叶牢牢握在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