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炎热的夏天, 程宝珠只稍稍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皮肤就跟被火烤似的。
他们夫妻先回到家中,徐川才把两箱行李放下, 就有人拉着他说话。等程宝珠用清水洗洗脸后, 徐川已经被人拥着到了门口,这是准备去学校。
程宝珠站在堂屋门前,看了眼天上刺眼的阳光, 洒洒手上的水拒绝跟着一起去。
徐川也不晓得是去干啥了,等到两个小时后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身上衣服颜色经过汗水的打湿变深,额前头发一缕一缕,还在那儿嘀嗒嘀嗒滴着汗呢。
他回来后就先猛灌一口水, “嗨呀”一声, 擦擦脸上的汗吐出一口气来。
程宝珠疑惑:“你去干啥了?”
有啥事不能等太阳下山再说?
徐川累得摆摆手, 坐在椅子上没说话,此刻就恨不得跟他家旺财一样吐舌头散热。
干啥?
让你去安石头!
这是一天当中太阳最热烈的时分,村民们从大王山上运了一块大石头下来, 洗刷晾晒干净后, 准备把它安在学校中。
据说安的方位,都是请人算过的,并且就得在一天中太阳最盛的时候安才成。
程宝珠拿起水杯,更疑惑了:“那安这玩意儿干啥?”
“辟邪。”
“噗!”
程宝珠正在喝水呢, 直接给喷了出来。
她不可思议:“辟邪?这是学校诶!”
学校是啥地方,你到时候在教室里学着科学和思政, 结果你教室外放这块大石头辟邪?
娘嘞,这不就是纯纯的对口不对心嘛。
徐川赶紧呸呸呸,忙说:“你这人, 对未知的事情能不能有点敬畏之心?再说了,辟邪有的时候也不过是讨个吉利。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学校好。”
说完,徐川双手合一心里默念几句:南无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
神佛勿怪,神佛勿怪啊,信男我建桥修路,还捐钱修过寺庙和道观,我媳妇儿只是缺心眼,完全没有不尊重你们的意思……
程宝珠讪讪不说话,“咔嚓”啃口香瓜。
别说,她甚少吃到这种瓜。大嫂在他们没回来前就把香瓜放到水缸中用冰凉的山泉水中冰镇了,这会儿猛地一吃,竟然不输西瓜!
她顺手把一块香瓜塞徐川嘴里,意图堵住他即将开口的嘴。她抬眸心想学校哪里需要这些玩意,人家都说朗朗读书声,就是天下至清至正的声音。
程宝珠啧啧两下,咬一口托腮说:“那这石头,岂不是就跟咱们家的泰山石敢当差不多?”
“也对,就是比咱们家大多了。”
徐川说完累极,刚到家就被拉去安块摸着都能成为石烤盘的石头,这会儿又累又困,到房间里倒头就睡。
夕阳西下。
程宝珠牵着闺女儿一块到学校,终于见到了说是可以辟邪的大石头。
新学校选址在村西田野那头的大片空地之上,那处地方原来是个荒地,旁边有座很是平缓的小山,山上种着低矮的杨梅树与枇杷树。
程宝珠在刚穿越那两年,还来过这里采果子,果子味道确实不错。
不过这些果子树已经被迁移了大部分,就怕有学生嘴馋爬到树上采。
而果林旁边就是她去年设计的小操场,大闺女还没进学校门呢,大老远的就指着小操场说:“是乒乓球桌吗?”
“是嘞!”
说完,程宝珠牵着大闺女进门。
学校大门是大铁门,铁门旁边有保安室。进门是个小空地,空地中心有棵大榕树。榕树是原本就在这儿的,因为人家年龄大,也没有贸然把人家移开或者砍掉。
绕过榕树,从缓坡阶梯上去有个岔路口,直走就是大操场,往左拐有间面积稍大的平房,这是食堂,让外村学生中午吃饭的地方。
她们母女俩直走,到操场后便能看到崭新的教学楼。
大闺女眼睛瞪大,很是惊喜说:“红色的,比我们学校还新!”
那可不吗,刚建好的!
操场宽大,标准的周长四百米。在两侧还有一条走道,这会儿走道边上竖着一排排通知栏。
走道连接大厕所和教学楼,经过走道,她们来到教学楼底下。
教学楼底下有一片长势茂盛的草坪,坐下去扎屁股,还有好几棵桂花树,和那块巨大的石头。
程宝珠咽咽口水,心说徐川难怪累成那狗样,这石头可真够大的。
这石头明显是一石两用,不仅辟邪,上头还刻着字。
不是什么驱邪的字,而是校训。
小学校训真不能复杂,人家小学生理解不了。
当初支书打电话来问徐川,徐川搞得像是接了天大的任务,整宿整宿地翻书。如当年给大闺女取名字般,今晚决定好,明早再推翻,半个月了还没定下来。
他酷爱古文,然而却对自己没啥清醒的认知。从《论语》看到《道德经》,看两页就眯眼犯困打瞌睡,程宝珠简直无话可说。
程宝珠当时翻个白眼,抽了他的书:“省省吧你!都说大道至简,小学生们恐怕连笃行积微的意思都不了解,更别说一个句子就夹着三个生僻字的古文了。”
“那你说,我前两天让你来,你又嫌烦。”徐川委屈。
程宝珠心虚地挠挠脸:咳咳,我当时不是没想好吗?
不过,她挑挑眉,如今想好了。
只见,她拿起笔就十分潇洒地在白纸上写道:“我要做个爱国的人;我要做个自信的人;我要做个诚实的人;我要做个上进的人。”
徐川:“……就这?”
程宝珠瞪他:“嗯呐,怎么啦?这是第一人称,人家小学生好代入!”
你还不屑了还,她就觉得,用各种词,都不如简单的句子。
得,徐川无言以对,就这样吧。
他要是敢说什么嫌弃的话,自己这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恐怕都不得安生。
如今,这大石头上,就用刻着这四句话,还用红漆描一遍,醒目极了。
程宝珠瞬间挺起胸膛,贼拉骄傲!
没看到校训底下那行小字吗?
“——创校者:程宝珠!”
整座教学楼很长,建成了个钝角的l形,从拐角处可分成左右两部分。
左边更长些,每层有四间教室,两个楼梯。
一楼是一二年级、老师办公室以及低年级阅读室,经过调查统计,每个年级一间教室完全足矣。
拐个弯,右边更短,教室数相同面积却更小些,而且楼梯只有一个。分别是体育器材室、没有校医的校医室、音乐室以及科学教室。
程宝珠一开始就力荐要搞个科学教室,不说别的,你酸碱酚酞、天平以及放大镜总得有对吧?
徐川挺为难,有必要吗?
程宝珠重重点头,真的有。
有的时候,就缺那么一束光。
对于农村孩子而言,他们不缺劳动课,不缺手工课,也不需要春游秋游。
他们只需要看看小小的化学反应,看看简单的小孔成像。
科学的魅力很精彩,大闺女当初在少年宫里看到酸碱中和时“啊啊啊”的一通乱叫,程宝珠一直记得呢。
她当时眼睛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如夜空中的星星般璀璨,亮极了!
大闺女在她的半拉子熏陶后喜欢上中药,又在看到如此简单的酸碱中和化学实验后喜欢上化学。
最终,她懵懵懂懂地跟程宝珠说自己爱上了植物化学。
程宝珠当时看闺女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这么跟她说时,简直惊呆。
啪啪鼓掌,牛啊你徐好牛!
好目标,好志向!
又是中药又是化学,这俩哪个都是能让你学得悲催的王炸。
还有,这不就是药学吗?这个专业中好像就包含着植物化学。程宝珠伸手扒拉着数了一下自己学校这个系的课程,满满的化学课!
我靠,你妈我是哪个都不敢深碰,你竟然还打算专研,走科研方向……
程宝珠当时欢笑过后的表情略微有亿点点复杂,拍拍她闺女肩膀,沉重道:“你加油,不懂的别问妈。”
你妈我也是半吊子,为了维持母亲我智慧聪颖的形象,我不方便且大概率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话回正题。
一楼看完,那二楼呢?大闺女蹬蹬蹬地兴奋跑上去,左边是三四年级、中年级阅读室、档案室。
右边是男老师宿舍,拐角处有铁门隔着。同样四间房,每间房间对于宿舍而言算大的,竟然隔出了小两房一厅一卫和阳台。
三楼同样如此,左边五六年级的教室、高年级阅读室、老师办公室,过了铁门就是女老师宿舍。
不过支书说了,这些老师也可以自个儿到村里住独门独院,村里当年的知青院还没拆,被改成四个连着的单独院子房。
但,学校有小套房诶,可以睡到课前三分钟再起床,谁愿意住到村子里去?
母女两人站在三楼的走廊中,靠着围栏,能俯瞰整个学校的风景,甚至能看到大半个老坑村。
此刻正是太阳落山之时,火烧云布满天际,热烈而又灿烂。
徐川就在校门处,校门口还停着一辆大货车,这会儿正在忙手忙脚地和别人卸货。
卸啥呢,阅读室的书。
阅读室其实就是图书馆,程宝珠觉得阅读室的利用率想高,就必须得分级。
试想一下,你高年级同学的在看书,人家低年级小孩的在吵吵嚷嚷,这谁受得了?而且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年龄跨度太大了,看的完全就不是一类书,所以分级最好。
程宝珠扩两下肩膀,张开嘴——
“哎!”
“哎?”谁抢了她的感叹!
程宝珠转头看闺女,大闺女笑眯眯地对她说:“妈妈,你和爸爸是最棒的!永远是最厉害的爸爸妈妈!”
“嗯?”程宝珠眨眨眼。
大闺女就沉默不说了。
直到夜晚,程宝珠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她忽然意识到,闺女这是在安慰她。
他们夫妻钱挣得虽多,但在闺女学校的家长圈中,还是以经商为耻的。特别是前几年,如今倒是好了许多。
闺女的班上,有父母在厂里工作的工人,有当官干部,有做研究的研究员。
可没几个孩子父母在经商。
那几年,程宝珠和徐川每次去开家长会,当同学家长问起你在做什么工作时,你说自己开店做个体户,人家家长便嗯嗯两声,再也不跟你说话。
小孩儿本不懂这种划分,可大人的态度与话总能影响自家小孩。
大闺女有时和同学闹别扭,同学气急时便会说你是“个体户的小崽子”,大闺女原先还会哭,后来便再也不哭了。
她甚至强笑怼过去:“我就是我就是,可你成绩咋没我高呢?”
但程宝珠也晓得,那段时间,有人问她你爹妈是干啥的时,她都含糊说:“我爸是厨师,我妈是研究生呢!”
瞧瞧,这是心里在意极了。
徐川也懊悔,总是睡不着,看闺女这样他心一抽一抽的疼,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大闺女是不是怪他们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爸爸跌她面儿了?
他无法责怪大闺女,也不觉得大闺女错了,只埋怨自己。
那段时间,绝对是徐川最努力,最上进的时候。
徐川忿忿想:还是我不够有钱!
随着时间推移,社会风气在这两年有了转变,经商潮的出现后,便少有人嘲笑个体户。
闺女开始正视父母的职业,会主动介绍说:“我妈开药膳馆,是位中医,医术很好。我爸开的是私房菜馆,是位厨师,厨艺特棒!”
父母两人从此释怀。
看嘛,闺女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