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读书到深夜, 第二天苏慕醒来时,堂屋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瘦肉粥,旁边佐着一碟小咸菜。
后院里传来轻微的浣洗声, 苏慕走到后院一看,谢依正低着头, 弯着腰, 在井边打水。
井水幽幽凉凉,即使是春夏交接的时节,依然让人觉得有些冷, 谢依一双净白的手,指尖被冻得有些红。
他将井水倒在一旁的木盆里, 盆子里放着的是她昨日换下来的衣裳,只穿了一日又没怎么干脏活所以只沾染了一些灰尘,并不怎么脏, 随便清洗几下就行。
但谢依却把她的衣裳放在搓衣板上,用胰子从里到外, 仔仔细细的都涂抹了一边,再在搓衣板上反复轻柔的搓洗,直到搓出绵密的泡沫,在从井里打出干净的清水,反复的清洗了两遍, 旧衣被洗的像新的一样,他才将衣裳晾在晾衣绳上,将衣服摊开,每一处褶皱都仔细的扯平才算完成。
接着又弯下来, 洗其他的脏衣裳。
苏慕看了看晾衣绳上的衣裳数目, 看样子今天他又很早的就起来了。
在没有洗衣机的年代洗衣总是劳累的, 苏慕明显察觉谢依今日的动作比往常都要慢一些,偶尔还会扶一下酸乏的腰,手指尖也因为长期泡在水里也呈现出泛白的褶皱。
苏慕坚定要了把粗活外包出去的决心。
倦城有专门替人洗衣服的男人,干这种活的往往都是鳏夫,或者家境贫寒的男子,要价很便宜,几件衣裳也就十几文钱。
和谢依的身体健康比起来,这些钱无足轻重。
“小依,回去休息吧。这些衣服我一会儿去外头找个专门给人洗衣服的老爹子洗。”苏慕走到他身边,声音里透着心疼。
谢依绿宝石的眼睛怔了怔,清净如一汪碧海。
他似乎是欣喜苏慕说这句话时,语气里透出的一丝怜惜,但又努力压制着这股喜悦。
“慕姐姐,外面那些人他们洗不干净的。”他低着头,继续用力的搓衣裳,好像在无声的展示自己。
慕姐姐,快看我,我多能干!
但苏慕开心不起来。
只有把自己放在奴仆的位置上,才会在意自己干活的能力是不是比别人强。
苏慕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在乡下外婆家里过暑假的时候。外婆捡了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回来,大抵是害怕被人再抛弃,所以流浪狗非常努力的看家护院,连逮耗子这种事它也干,就为了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
外婆偶尔会夸夸流浪狗,流浪狗高兴的尾巴摇上了天。
反观外婆家里养的宠物狗小比熊,看流浪狗的眼神十分嫌弃,因为自小被外婆呵护着养大,所以它才不屑于做流浪狗做的那些事,被偏爱永远有恃无恐。
苏慕觉得现在的谢依就像那条流浪狗,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明明刚开始领回家的时候不是这样啊。
为什么?难道是她对他还不够好吗?可既然她对他不够好,当初他又为什么要哭着求她留下他?
苏慕不禁想到颜霁月,如果是颜霁月他才不会像谢依这样患得患失,紧张不安。他只会在意自己今天的发饰好不好看,衣料是不是全城最稀有的,就像那头小比熊。
苏慕将谢依从小凳子上扶了起来,说道:“别洗了,我的衣服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料,谁洗都是一样的。”
谢依沉默不语,怎么能一样,完全不一样。
忽然他感觉苏慕好像凑近了些,脸与他拉得极近。
苏慕的手缓缓的抚上他的脸,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眼下淡淡的青色。
谢依心中鼓鼓作响,紧张到手心涔涔冒出热汗,却不敢发一言。
终于她开口:“你昨晚是没睡好吗?”谢依耳根发烫,连忙捂住眼睛,内心忐忑是他有黑眼圈了吗?他是不是变丑了。他真没用,连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苏慕面前都做不到。
苏慕见他沉默,只当他是默认了,于是说道:“今天家里没什么事,你回去睡个回笼觉,好好歇一歇。”
谢依摇摇头,刚要开口,就听见大门被人扣响。
谈话不得已暂时中断。
苏慕去开了门,但来的却是一位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苏慕语气称不上好。
“阿慕、”颜霁月站在苏慕面前,尽管看得出他尽心尽力的打扮了一番,却依旧掩饰不了他这几日的清瘦。
往日合身的衣裳,现在穿在他身上明显大了许多,衣袍下空空荡荡的,那股子傲气也柔弱了许多。
“苏丫头,听闻你考上了秀才,我这个老头子特意来恭喜你。”颜主君站在颜霁月身后,旁边的凌华手里提着几盒贺礼。
苏慕沉默没有应答。
“怎么了?你不会连我这个老头子的面子都不给了吧。”
颜主君笑起来就是一个和善的老人,可话里话外俨然都是逼迫的意思。
如果说重生之前,苏慕还会顾念颜主君几分薄面,但现在她实在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任何的纠缠。
当狠心时就狠心,优柔寡断只会徒增烦恼。
“主君请回吧。”她也没有过多解释,一句冷冰冰的话就是最好的诠释。
颜主君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随后叹息着说起了往事:“也好,也好,你长大了,懂事了,再也不是当初在雪地里快冻死的小姑娘了。”
苏慕垂着眸安静听着,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表示。
这也是颜主君惯用的方法了,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高中生或许会上当,但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
更何况当初她死的不明不白,这件事就像一根刺哽在心里。嫌疑最大的就是颜家一伙人,她看谁都像嫌疑犯,怎么可能再回去。
“主君送来的礼太贵重,苏慕不能收还请您收回。”说完,苏慕直接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声音清清脆脆。
从来没有吃过闭门羹的颜主君,顶着怒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她、她竟然敢!她怎么敢?!”
“白眼狼,我老头子捡了一头白眼狼。”颜主君气得跺拐杖。
“主君消消气。”凌华安抚道:“其实苏慕对咱们冷淡也不是没理由的,毕竟”
“毕竟什么?”颜主君横了凌华一眼:“无论怎么样,都是我救了他,如果没有我,她早死了,她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逞威风耍横。”
凌华不敢再替苏慕说话,只能称是。
颜主君又恨铁不成刚的剜了颜霁月一眼:“你这个小畜生也是个没用的东西,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连女人的心都抓不住,她宁肯要个边塞的蛮夷混血也不要你!”
颜霁月唇瓣嗫喏。
他们都没有听见颜霁月说的是什么,只有颜霁月自己听得清。
他说:“阿慕以前,很疼我的。”
重生前的他,即便有谢依从中挑拨夫妻间的关系,即便他做了再多错事,苏慕对他都是珍重的。
下人们曾经看谢依更得苏慕宠爱,所以怠慢了他,也是苏慕主动站出来说她只有一位夫郎,替他敲打下人。
可那些都是往昔了。
如今苏慕不要他了。
彻底认清现实的颜霁月心中好像盖了一层厚重的柳絮,闷得喘不过气来,每呼吸一次都是痛的。
他没有资格责怪苏慕,是他硬生生把良缘错过。
所以当爹爹命令他把苏慕求回来时,颜霁月心里是抵触,故意拖延时间。
他心里清楚,爹爹让他和苏慕重新成婚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让苏慕替颜葑填补颜家的窟窿,他不愿意,上一世他见识过苏慕受的苦楚,这辈子她有光明的前景,他怎会再让她陷入深坑。
颜霁月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刺痛难忍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阿慕,一定会一生顺遂。
苏慕合上门,看见谢依就站在门边看着他。
“慕姐姐,你别难过。”他安慰道。
颜主君那些骂她白眼狼的话,就在门口说,隔着一扇门她听得清清楚楚,谢依自然也听见了。
他满眼担忧的看着苏慕,却将颜主君骂他的那句‘蛮夷混血’自动屏蔽。
“没事,我没有难过。”苏慕笑了笑:“倒是你脸色怎么比刚才还要白了些?”
谢依神色惶惶:“没有吧。”
苏某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难道是我的错觉?”
谢依咬唇点头:“慕姐姐应该是看错了。”
“那好吧,不过你昨晚没睡好倒是真的,回去休息会儿吧。”
谢依摇摇头:“屋里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而且我也一点也不困,躺在床上也只能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