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拾阶而上, 终于在狭窄阴暗的楼梯尽头看见了一扇小门。
“这里就是霁月住的地方了。”颜葑低声说道,心中想要再争取苏慕回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 这个时候只要苏慕松口, 说她愿意接纳颜霁月, 颜霁月肯定会立刻打消出家的念头,跟苏慕回家, 哪怕无名无分都行。
但同为女人的颜葑深知, 女人若是变了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更何况如今颜家落魄, 苏慕顺风顺水, 身旁还有一位刚刚迎娶的美娇郎,正是蜜里调油的新婚初期, 谁还会想回头把原先的糟糠之夫收进门。
退一万步说,就算苏慕愿意,她的夫郎心里能愿意吗?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妻主拱手相让, 恐怕表面上笑着与他称兄道弟,私下里不知想了多少法子磋磨死他。
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她多少有些了解, 他根本斗不过谢依,要是斗得过谢依,哪会有今天,
“老板在吗?买烧饼!”突然楼下有人喊道。
颜葑抽回身, 立马答应道:“来了来了!”
“霁月就摆脱您了。”颜葑匆匆说道,侧着身跑下楼梯, 楼梯太陡光线又极其不好, 颜葑一个不稳踩滑了一脚, 幸好她反应快才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
苏慕站在门前整理了一下情绪,扣了扣门:“颜霁月。”
原本沉静无声的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门霍地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形萧索的人,室内沉寂的光线遮住了他半边脸,深邃的轮廓添了一份冷清憔悴的艳,颜霁月看见苏慕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阿慕。”
他本能的伸手想去拉她,苏慕后退半步,下沉一个台阶躲过。
颜霁月激动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看见站在苏慕身后谢依。
谢依一言不发,甚至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颜霁月颓败地收回手。
这是苏慕婚后第一次见到颜霁月,比起新婚那日颜霁月更加憔悴,就好像有一股力量正在逐渐抽取他身体里的力量,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折损下去。
穿过他瘦削的身体,可以窥见他居住的阁楼,那是一扇没有窗户的阴暗阁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在门打开的时候,外面一线稀薄的光照进去,才能勉强带去一点光亮。
屋里面空间十分狭窄拥挤,只有一张普通的木板床和一张小凳子,阁楼层高严重不够,光放着颜霁月床铺的那里,坐起来都要低着头,否则就会撞上额头。
这样的地方比从前颜霁月放衣服的空间都小,门一关,更加如囚牢暗室一般,一寸光都见不到,他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下去的?
苏慕想或许他是承受不了如此一夕之间巨大的身份落差,怕走出门被人耻笑,所以用这种方法自我封闭自我惩罚。
这是他自己的事,苏慕不想管,直接进入正题:“听你姐姐说你想出家。”
阴暗潮湿的狭窄空间内,只有墙外一掌宽的缝隙透出光线,照在颜霁月另外半张脸上,他垂着眸,空气中细弱漂浮的尘埃在光的牵引下落在他睫毛上:“你是在关心我吗?”
苏慕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劝道:“我知道现在有专门只收男人的道观,但是他们大多香火不稳,甚至”
就像红楼梦中许多有钱人家将自己私下养的情人安排到寺庙道观中一样,女尊世界也是如此,并非颜霁月想象中那样是躲避世俗烦恼的世外桃源。
“甚至还需要出家人自己去商贾富贵人家拜访,你拉不下这个脸,也受不了背后那种隐秘的屈辱,别去了,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吧。”她没有将话说的太直白,怕他又忍不住发脾气,大吵大闹一番。
毕竟在苏慕的记忆中颜霁月就是如此,独断专横蛮不讲理。
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估计他也没听进去,便继续说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托人去附近几个道观里打听打听。”
颜霁月摇摇头。
苏慕见他摇头,以为他依然固执己见,刚想开口,就听颜霁月声音淡弱:“好。”
苏慕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听进去了,一抬眸,颜霁月也正在看着她,幽黑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瞳仁微颤,好像试图把她整个人装进去。
倏而,他笑了笑,淡淡的唇色扬起薄弱的弧度,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阿慕不是说不想让去吗?那我就不去了。”
颜霁月难得如此好说话,苏慕倒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茬了,咳了一声:“你想清楚就好,你姐姐为了你的事日夜忧心,你也不要再消沉下去,振作起来,帮帮你姐姐姐夫。”
颜霁月点头,苍白的手指紧紧扣着门框,手背毕露的青筋压抑着他此刻不能言说的情绪:“好。”
苏慕没想到一切进行的这样顺利,看来经过这件事,颜霁月改变了许多,若是他早这样多好。
“那我就走了,你好好生活吧。”苏慕准备离开。
“颜哥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谢依在准备离开时温柔的鼓励道。
他站在那一线光无法照亮的阴暗处,笑意温和纯良。
颜霁月紧抿着唇,曾经盛满不可一世骄傲的丹凤眼再也掩饰不了汹涌的嫉妒,不甘的看着谢依的炫耀却无能为力。
“承你吉言。”他紧咬着牙关。
“不客气。”谢依笑了笑,跟随苏慕下了楼。
苏慕扶着墙慢慢走下楼,刚好路过二楼颜主君的房间。
颜葑在底下张罗生意,枫儿正在伺候他喝药,一勺一勺的喂药,颜主君死死抿着唇不肯喝,此刻那枫儿的眼中再无颜葑在旁时的温从善良,取而代之的厌恶和狠绝。
那碗中的药像是刚刚煎好的,还冒着热气白烟,他舀了一勺,也不吹一吹降温,硬生生撬开颜主君的牙齿就往里喉咙里灌,声音极低的咒骂着:“老不死的,拖累葑姐姐,早点死了算了,她就不用这么辛苦。”
颜主君分离推翻他手中的药碗,动静声惊到了楼下的颜葑,她匆匆跑了上来。
枫儿向苏慕展示了什么叫奥斯卡级别的演技,他迅速蹲在地上,捡拾碎碗片,眼中的厌恶狠绝一秒退散,泪花涌在眼眶摇摇欲坠,看起来委屈极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枫儿抬头,飞快的擦拭着泪花,一副被恶毒岳父刁难却坚强隐忍的好女婿模样:“没事,父亲他不喝药,在闹脾气呢,我再去煎一副就好了”
颜主君气得脸都歪了虽然本来就歪了吧,奈何说话不利索,嘴巴里呜呜囔囔半天也说不清楚,只能眼睁睁看着枫儿给他编排罪名,颜葑还信了,可见这种事情枫儿以前也没少干过。
一生顺遂的颜主君哪里受过这种气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耻愤怒百感交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二次中风,枫儿真正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颜葑是古代典型的孝女,虽然不敢指责父亲,但肯定是心疼自己夫郎的,再加上枫儿一流的演技,好丈夫的形象肯定是拿捏了。
她心疼的将枫儿拉了出来,为他拂去眼泪,随后歉意的对着苏慕笑了:“抱歉,我父亲他生病之后情绪就一直不稳定。对了,霁月怎么样?他听你的话了吗?”
苏慕直说道:“他答应我了,不准备出家了。”
颜葑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您出马,他一定会听话的。”两人走出铺子,颜葑不顾阻拦硬塞了他们好几个烧饼,推拒不过,只能收下。
送走了苏慕和谢依,颜葑这才握住枫儿的手,低声问道:“刚刚打翻药,没烫着你吧?”
枫儿摇摇头:“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委屈你了。”颜葑愧疚的说道。
“不委屈,女婿伺候岳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我一想到刚刚打翻的那服药的药钱,要妻主你起早贪黑半个月才能挣到,就这么被打翻了,我心里就好难受。”说着枫儿委屈的哭了起来。
颜葑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自己的夫郎一瞬间的形象就高大起来了,两人的关系也更加亲密无间。
回去的路上,苏慕想起与往日大不相同的颜霁月,忍不住说道:“他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