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月, 谢依的肚子已经高高的隆起,衣服也不得不穿的宽松些才能掩盖孕肚,但一身孕味确实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 微卷的长发浓如沉墨散在身后,肌肤白若浮雪,唇色却格外殷红。
“手脚麻利些, 家主马上就回来了, 要是让家主看到屋子里乱糟糟有你们好看的。”杏仁指使着其他仆人。
“妻主不是严厉之人, 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苛责下人。”谢依扶着肚子跨出门槛,沉声道。
杏仁连忙上前扶着他,赔笑道:“郎君,奴当然知道家主最是宽厚仁慈,但这些下人要是不跟他们说点狠话,他们就会偷懒不干活。”
谢依淡眉薄扫, 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默许了杏仁仗着自己身为自己的仆人跋扈, 正好可以替自己管教其他下人,自己只需要偶尔出面装作宽和的主子即可。
“行了,扶我出去吧。”
今日是苏慕写信回城的日子, 谢依早早的就起来了。
“是。”杏仁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谢依,说道:“其他郎君怀孕时,身子难免虚浮变胖, 脸盘子也比怀孕前大了一圈,但是郎君的身量却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比之前还瘦了一些呢。”
杏仁这话倒不是在拍马屁, 随着胎儿日渐长大, 不断汲取着谢依身上的营养, 即使谢依拼命吃补品体重却不见长,身量反而比以前瘦了些,甚至肌肤反而比之前更软了一些。
谢依心中愉悦,眼尾绯红:“这样不是更好。”
不少女人都因为夫郎孕期无法释放而选择纳侍,夫郎辛辛苦苦为妻家开枝散叶,反倒背刺一刀,生完孩子连身子都来不及养好,就要马不停蹄跟小侍们斗来斗去。
杏仁娇笑道:“郎君说的是,等家主回来看到您怀着她的孩子,风姿还更甚从前,一定爱不释手。”
两人一路往前走,刚刚走到城门口,就碰见出殡的队伍,纸钱洒了一街道,热闹的城门口行人纷纷避让。
“呸呸呸,真是晦气。”杏仁挡在谢依面前。
谢依正想绕开出殡的队伍,忽然在出殡队伍中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颜、颜主君死了?怎的这么快?”杏仁也认出了这是颜家的出殡队伍惊讶不已,颜葑、枫儿还有颜霁月穿着孝衣走在队伍中间,棺木被众人抬着,经过众人各异的脸色。
苏慕正在马车里舒舒服服的躺着,身旁是沈玉雪,回来的路上沈玉雪贪玩非要减缓马车的行驶速度,原本一个月的车程,因她游山玩水浪费了大半个月,前阵子山里温度骤降,苏慕将外套脱给沈玉雪,自己却感冒了。
沈玉雪心中愧疚的不行,再不任性了,乖乖的伺候她饮食起居,就算她病好了,也没有改回来的意思。
在家里有谢依伺候,出了门还能被大小姐伺候着,苏慕心里正美着呢,突然马车一停,苏慕睁开眼撑起身子:“怎么了?”
驾车的马妇说道:“小姐、娘子,城门口狭窄,咱们跟出殡的撞上了。”
沈玉雪摆摆手:“死者为大,让他们先过。”
“是。”马妇跳下马车,牵着缰绳将马掉头往城边敢。
“谁家出殡啊?咱们认识吗?”沈玉雪多嘴问了一句。
马妇答:“认识,是颜家主君出殡了。”
苏慕霍得坐了起来,撩开帘子,黑沉沉的棺木正好经过,她眼神闪动了一下,放下帘子。
“终于死了,挺好的。”沈玉雪笑了笑:“他活着也是拖累家人,颜葑为了他的病卖方卖铺子,便宜女婿没日没夜的照顾还常常忍受他的苛责,现在这折磨人的老东西一丝,颜家心里肯定松了一口气,以后终于能安生过日子了。”
苏慕靠在窗边,敛目低垂。
她走下马车,看着出殡的队伍越走越远,一张纸钱飘到她脚下。
上辈子她躺在棺椁里,看着颜主君对她的尸体假惺惺的掉眼泪,当时她还在为自己活得没老人长也耿耿于怀。如今看着装着颜主君尸体的棺木,这一刻她对上一世的一切都释怀了。
“家主!家主!”杏仁开始的喊道,带着谢依穿过人群走向她。
“小依。”苏慕看见谢依出来眼底笑意凝结,忽然她看见了谢依隆起的肚子,一时哑然:“你?”
“早就跟你说了,你夫郎一定在家大着肚子等你,你还不信。”沈玉雪在她身后幽幽道,古代又没有什么避孕措施,新婚几个月,只要谢依没啥问题,肯定是会怀上的。
“妻主。”谢依扶着肚子,眼神炽热耀眼:“你走后一个月大夫就说我怀上了。”
苏慕一时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这么久了,你怎么也不写信告诉我啊?”
一回家就突然升级成为人母这件事,苏慕一时还有些吃不消。
谢依腼腆羞赧:“我怕家里的事情让你分心,也想等你回来后给你一个惊喜。”他的手紧紧攥着苏慕的一截手指,声音轻若柳絮。
苏慕又惊又喜,第一次当妈难免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别在这里站着了,快点回去好好休息。”
谢依乖巧的点头。
“玉雪,等过几个月喝我孩子的满月酒啊。”苏慕回头道。
沈玉雪笑的有些落寞,声音却玩世不恭:“知道了,一定把礼备上。”
苏慕搀扶着谢依回到家中,除了院子里多了几个打扫的仆人,其他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一成不变,她温柔的将谢依安置在床上,叮嘱道:“你现在身子沉了,少活动一些。”
谢依拉着她的手放在手里,有些纷乱的青丝下是他眷恋痴迷的眼神:“慕姐姐,前阵子,大夫为我把脉,说很有可能是个女孩儿。”
女儿就是男人的底气,谢依的痴恋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邀宠的意味。
苏慕笑了笑:“女孩儿很好,男孩儿也不错,我都喜欢。”
谢依澄澈的眼眸温柔的能滴出水来:“那等生完这个之后,我再为你生个儿子,儿女双全好不好?”
这么快就把二胎安排上了?
苏慕怜惜的抚上他的眼角:“你先养好身子要紧。”
虽然不是她生孩子,不是她忍受分娩之痛,但她更担心谢依的身子。
谢依笑了,殷红的薄唇似一朵艳丽的扶桑花:“我身体好着呢。”能为他的慕姐姐生好多好多孩子。
谢依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随时可能生产,身子越发沉重,小腿也有些水肿,她晚上无事本想帮他按按腿,但谢依死死攥着衣服不让,只让下人来给他按,却不许苏慕靠近。
他鲜少对他如此强硬。
苏慕心中疑惑,但沈玉雪却一眼看出了本质:“他是怕你看到他不如以前细嫩的腿嫌弃他。”
“我怎么可能嫌弃他。”苏慕道。
沈玉雪笑了笑:“虽说男人是为女人开枝散叶才要承受分娩之苦,女人不论心中怎么想,嘴上都说感念男人为妻家的付出。可实际上,无数分娩后失宠的男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嘴上说的再好,一旦看到男人生育后松松垮垮的肚子,不如以前苗条的身材,心思就都变了。”
“谢依就是怕这个吧,所以干脆藏起来,不让你看见。”沈玉雪饮下一杯酒:“况且他如今身子重,根本不能服侍你,不少女人都是在这个时间段豢养外室。”
苏慕抿着唇:“我回去了。”
沈玉雪拉住她:“怎么?这就想回去哄你的小夫郎了?我告诉你哄不好的,男人到这个时候都而别患得患失,你劝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苏慕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挣开她的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少喝点,从云城回来后你的酒就没断过,以前都不知道你的酒瘾这么大。”
沈玉雪低头苦笑一声。
天气渐渐转凉,晚上温度更低,苏慕拢了拢衣衫,快到门口时忽然被人一把抱住,身后炽热的体温紧紧搂着她的腰不撒手。
苏慕沉默了一下,说道:“放手。”
颜霁月穿着一袭纯白的孝衣,月光皎皎泼下,她看见他布满泪痕的脸:“阿慕,要了我吧,现在他不能伺候你,我可以。”
苏慕叹了一声,碰了碰他腰间缠着的白布:“孝期未过,你就想与人苟合?你父亲泉下有知,脸都被你丢尽了。”
颜霁月手指嵌在她的腰中,乞求道:“我早就没有脸面了,我也不在乎那些了,阿慕我知道以前都是我错了,是我对你不好可是我现在已经改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不要名分的,让我陪着你伺候你好不好?”
“不好。”苏慕干脆直接的回绝:“我不会吃回头草。”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苏慕手掌心,颜霁月红肿的眼神压抑绝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为了他?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心机深沉,如果没有他,当初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即使当初没有他,我们也会走到那一步。”
“不是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颜霁月蓦地睁大了眼:“你”
他好似一瞬间被抽光了力气,瘫软在地上,扯着她的裙裾不可置信:“是你、是你、”
“对,是我。”苏慕平静的说。
“怪不得,怪不得你当初如此决绝的要跟我和离。”颜霁月脸色惨白,表情又哭又笑:“那个时候你甚至还没有遇见谢依那个贱人。可是你为什么?阿慕,我们本是夫妻啊。”
“上一世我们是夫妻,但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会是。”苏慕生冷的回道。
“不、不、”颜霁月拉着她的袖子:“阿慕我错了,以前是我不好,可是我改了啊,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了,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了你好多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我一看到你身边有谢依我心里就嫉妒,吃醋,我不想你身边有其他人。”
他伏在她身下,徒劳紧抓着她的裙裾,喉咙迸出凄凉撕裂低嚎:“你是我的妻主啊,不是那个贱人的,为什么他能跟你同吃同住,我想见你一面都那么难,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郎。”
“你喜欢我?”苏慕望着沉沉天幕:“十年,我从未感受到你口中的爱,我感受到的只有你的冷言冷语。
颜霁月眼中泛满了泪:“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以前太任性,我已经改了,阿慕你看得到的对吗?我没有再发过脾气了。”
他跪在苏慕身下拉着她的手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原谅我好不好?”
“凭什么?”苏慕看着他:“凭什么你改了我就要回头?我不想再沉湎于过去,你也重新开始吧,我们之间即使没有谢依,也没可能的。”
看着苏慕冷静离开的背影,颜霁月倒在地上眼神荒凉地大笑着,月光下他的泪也是冷的。
他无法重新开始,正如他永远无法释怀苏慕,往事一幕幕如同刀割般折磨着他。
他一步步走回狭小的房间,拿出匕首,渐渐失焦的眼眸中他仿佛回到了似烈火烧灼的洞房之夜。
苏慕回到家中,谢依扶着肚子上前迎她。
苏慕立马将他搀住:“不是说让你不要动吗?肚子这么大了,小心一点。”“我没、”谢依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闻到苏慕身上一股熟悉的男人香,那是颜霁月常用的香,经年累月的用即使现在他不在购买,往日的衣服上也残留着这股香味。
难道?
谢依一想到颜霁月曾经的身份,极有可能与苏慕旧情复燃,他突然觉得腹中一阵钻心绞痛,脸色瞬间煞白。
“小依,你怎么了?”苏慕见他情况不对,焦急问道。
“孩子、”谢依被剧痛折磨的说不出话来:“孩子要、要生了。”
“快!快去请接生夫!”
苏慕在产房间焦急的走来走去,听着谢依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喊叫,仆人们一盆一盆的热水往里面接,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苏慕悬着的心才放下。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是位小千金。”接生夫抱着孩子给苏慕道喜。
“多谢了。”苏慕抱着孩子,给了接生夫一点钱,将孩子包进房中给谢依看:“小依,瞧这是我们的孩子。”
“慕姐姐,给她起个名字吧。”谢依虚弱的笑了笑,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连声音都沙哑无力。
苏慕想了想,正要开口,外头突然来了一堆人道喜,杏仁兴奋的跑了进来:“恭喜娘子,恭喜郎君,娘子中了进士,被封为云城通判,娘子真是双喜临门。”
接生夫立马到:“哎哟,这个孩子真是有福之人,才刚刚降生娘子就中进士了,真是个小福星。”
“慕姐姐、”谢依孱弱无力的手勾了勾她的衣角。
苏慕抚了抚他布满汗水的脸,在额头上落下一吻:“辛苦你了。”
等谢依出了月子,苏慕收拾东西启程准备去云城上任。
“舍不得吗?”谢依抱着熟睡的孩子,温柔的如同一滩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