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幸好您没事,那炭火烫到手得多疼啊。”小萍拿了一个铁罩子将房中取暖的炭盆罩上,免得颜霁月再一个不小心摔倒烫着。
颜霁月裹紧了身上的兔绒外披,白皙的肌肤比毛茸茸的兔绒还要细腻, 甚少下雪的江南突然下起了细雪, 混着湿冷的冬雨一起, 在夜色灯火下, 小到几乎看不清, 但寒气逼人。
“苏慕怎么样了?”要不是苏慕当时替他挡了一下, 现在受伤的就是他了。
他看着苏慕捂着手腕走了出去, 向来温和的眉目紧紧皱在一起, 嘴唇也失了血色,看来是疼极了。
“这奴就不知道了,反正她是女人嘛,受点伤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小萍无所谓的说道:“少爷,您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您不是最讨厌了她了吗?”
颜霁月一下被戳中:“我才没有关心她,我只是毕竟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我有些过意不去, 我想去看看她。”
小萍笑着为他铺床:“少爷您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当初落井下石入赘咱们颜家,您也不会在家中独自忧愁失了神差点摔倒炭盆里,说来说去, 罪魁祸首还是苏慕,您干嘛同情她呀, 她为您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别忘了, 如果不是攀上你, 她现在还是最低等的下人,是您让她一朝鲤鱼跃龙门。”
颜霁月心中的愧疚被小萍三言两语抵消了:“你说的有道理,我先睡了,你明日替我打听一下她伤得重不重,要是没事就不用向我汇报了。”
“不要、不要、去看她,去看她,她伤的很重,伤口十年都没有褪下,去看她!”颜霁月的魂魄飘荡在空中嘶吼大喊。
但曾经的颜霁月根本听不见,熄了灯,脱下兔绒外披沉沉睡去。
颜霁月的魂魄焦急的往落枫苑飘去,他没想到自己死后还能再回来,可是回来了却是以鬼魂的方式存在,他只能无力的看着曾经的自己一点点把苏慕推远,却无能为力,反复被痛苦折磨吞噬。
夜已深,整个颜家都陷入沉睡,只有落枫苑亮着一盏灯。
谢依捧着苏慕的手,强忍着眼中的泪为她上药。
颜霁月瘫倒在苏慕身边,他知道苏慕伤的重,却不知这样重。
烧得猩红正旺的炭火直接烫了她半个手臂,滚烫的温度如同烙铁酷刑般,原本白皙的肌肤被烫的通红肿胀,虎口处也被烫伤,涂抹了烫伤药后伤口更显得狰狞无比。
“大夫说,您伤的很重,一定会落下疤痕的,慕姐姐,疼不疼啊?”谢依飞快的抹去眼泪,但泪水还是不停使唤,不断的涌出。
苏慕摇摇头,即使脸色苍白难看还是挤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轻声安抚道:“没事,伤口看着挺大但是不疼的。”
谢依还在哭,伏在苏慕膝上,脊背一抽一抽的:“要是我在就好了,我替少爷挡着,你就不会受伤了。”
苏慕温柔的神情有一丝柔软的触动,她拂去谢依脸上的泪,笑着打趣:“好了,别哭了,伤口真的不疼,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疼才怪,被烫伤后的剧痛是反反复复的折磨,就像有灼烧的热火从伤口内部想要喷发出来,却始终找不到喷发点,无穷尽的热气汇集,烧灼着本就疼痛难忍的伤口。
苏慕疼的彻夜难眠,在屋子里反复走来走去,深冬之夜下着雨雪,寒气彻骨,她索性撩开袖子露出伤口试图让寒气减少疼痛,手被冻得通红,直到凌晨才累极倒在门边睡去。
颜霁月飘到苏慕身边,小心翼翼抚摩着她的伤口,可他没有实体,连一点轻微的触碰都感受不到,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苏慕此刻的痛和无穷无尽的悔恨:“对不起。”
苏慕受伤,整个颜府都知道,除了凌华受颜主君的意来看望了她一下,落枫苑冷清的吓人,只有谢依悉心照料她,在此期间,颜霁月能明显感受到,苏慕对谢依的态度比以往更好更珍惜。
颜霁月紧攥着手,骨节泛白。如果当初是他这样照顾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以后那些事。
一个月后,苏慕伤好,接受了颜主君的提议经商,这一去就是半年。
临走前,苏慕给他买了一只纸鸢。
“这是我在街上看见的,想着少爷喜欢纸鸢就买来送给他。”苏慕站在门外,将纸鸢拿给小萍。
小萍哼了一声:“你买来送给少爷?说得好像你花的不是颜家的钱一样。”
苏慕微微一笑,任凭小萍如何讥讽,平淡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任何情绪:“随你怎么说吧,这次我来也是想跟少爷道别,我要外出经商,应该会去半年,以后少爷就劳烦你多照顾了。”
她说完就走,没有给小萍一点回话的时间。
小萍白了她一眼,将纸鸢拿给颜霁月:“到底是低等下人出身,送来的东西都是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真是寒酸。”
颜霁月接过纸鸢,难得替苏慕说话:“她是低等下人,你就不是了。”
他横了小萍一眼,摸着纸鸢上的图案,心中有些暖意,这是他很久之前无意说的喜欢的图案,他身边的下人多,却没有一个人像苏慕这样能细致入微的观察到他真正喜欢的东西。
半年是吗?
颜霁月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她回来的那天。
却不知走出菡萏院的苏慕,遇上早就在等着她的谢依,他关心的问:“慕姐姐,少爷还是没有给你好脸色吗?”
苏慕摇头,但神情并没有太失落反而释然了:“一年了,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其实他也没错,强迫跟我成婚,如今这个态度我也能理解,是我太天真妄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这样也好,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后做一对相敬如宾的表面夫妻。”
谢依温柔无害的脸上漾起一抹笑意。
“不!不可以!阿慕,别放弃我。”颜霁月疯了一样拉着苏慕的衣袖,可是毫无作用。
谢依跟苏慕越走越远,直到他的魂魄越来越稀薄,再也跟不上。
想到苏慕即将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中,颜霁月陷入极度癫狂,他飞回屋中,看着还抱着纸鸢傻乎乎期待着苏慕归来的曾经自己,颜霁月满眼通红,掐着他的脖子:“去把她找回来,她要变心了,去找回来,把她找回来!”
他是最了解曾经自己的人,其实在那时他就已经动心了,可自己却不知道,傻乎乎的以为苏慕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在意他,呵护他。
可他却不知道,他再也等不到曾经愿意真心呵护他的人了,她快要变心了,她快要喜欢其他男人了,等她这次经商回来,谢依就是她身边最受宠的侍人。
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却无法改变,绝望鞭挞着他,让他几乎疯魔。
半年后,苏慕归来,为颜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颜霁月原本很开心,但是却突然听见府中的传言,说苏慕有了一位宠侍,嫉妒心和骄傲让他放下原本想要外出迎她的心思,坐在房中,等着她像从前一样讨好自己。
可他等啊等,等了好久,却再也没有等到苏慕。
好不容易在花园遇见她,却看见她身边已经有谢依了,那个心机深沉的贱人,为了博得宠爱,竟然自己跳进池塘里诬陷他。
颜霁月哪里受得了这口气,第二天趁苏慕不在,将谢依带到菡萏院将他绑在春凳上,让小萍那板子狠狠地打。
那是他与谢依的第二次见面,没有苏慕在身旁的他,终于原形毕露,他毫无顾忌的笑了笑,即使板子抽打在身上他的眼睛里也是无比轻蔑:“你以为打了我,就能让慕姐姐喜欢你?泼夫,你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她。”
颜霁月气急败坏自己抢过板子,朝着他脸上挥去:“我跟她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嘴,你才配不上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荡货。”
谢依被打的满嘴是血,忍痛讥诮道:“你这辈子最走运的事,就是早早的嫁给了她,要不是因为你父亲,她才不会娶你。”
“胡说八道,我跟她成亲的时候,她还是个下人,没有我哪有她的今天。”颜霁月扬起板子又要打。
“住手!”苏慕急匆匆的赶回来,一脸怒气的夺过他手里的板子摔在地上。
颜霁月突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苏慕从来没有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过他。
苏慕解开捆绑谢依的绳子将他护在怀中,眼神冰冷:“当初娶你时我确实是下人,我也深知自己配不上少爷,以后也请少爷不要再来管我的事,大家还可以相敬如宾。”
她带着伤痕累累的谢依离开,谢依得意回头一笑,嘴唇血滴滴。
颜霁月怅然呆立在原地,一股委屈用上心头,以前即使自己怎样对她,她都不在乎永远爱她对他温柔无比,现在仅仅是因为他打了一个下人,她就冷漠的警告自己,巨大的反差让颜霁月本能的感到一股恐慌,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慌。
他不是没有想过挽回,但小萍说他要顾忌少爷的脸面,他不能对一个赘妻低头。
所以他强撑着无用的矜贵,煎熬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颜霁月再也忍不了了,他主动到了落枫苑。
有了上一次谢依被打的事,苏慕专门买了两个奴仆,是她自己的私奴,防着颜霁月再对谢依动手。
但颜霁月不知道,以为这两个奴仆是她买给谢依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