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腊月到了底儿,小酒馆歇业,许目成买上车票,告别温澜生,一阵风驰电掣,回到了小县城。
父亲许暮依旧是老样子,隔壁的陈阿姨却是忙得不可开交,炸藕合,蒸馒头,蒸枣山,那一样也缺不了。许目成回家之后也少不了忙碌,天一亮陈阿姨就把许目成叫过去帮忙,许目成打着哈欠听着陈阿姨唠叨,将裹了蛋液的带鱼丢进油锅,煎一会儿鱼,许目成又匆匆洗洗手,帮许暮贴春联去了。
许暮有点看不惯女儿哈欠连天:“如果这是早读,我早就让你到教室后面站着清醒了。”
“还好我毕业了。”许目成快乐一笑。
许暮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示意女儿递一块透明胶带。
许暮与许目成先帮对门陈阿姨贴好春联,又贴好自家门口的春联,最后被陈阿姨热情招待了一顿午饭。
“今晚上也到我家来,我做好吃的,自己一个人吃不完,”陈阿姨笑眯眯夹快鱼给许目成,“还有人多热闹些,有年味儿。”
“当然啦,”许目成一双手吃鱼吃得油腻腻的,“阿姨你今晚不要太早做饭,要等我和爸爸回来,我还要跟你学点手艺呢。”
陈阿姨一听这话眉开眼笑,又给许目成夹了几块煎鱼:“小成呀,终于知道学着点做饭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儿,好歹得做点好吃的,伺候好自己呀。”
“老许你也多吃点,”陈阿姨又催着许暮多夹几筷子,又对许目成唠叨起来,“等你学会了烧菜,就多烧给你爸尝尝,他平时吃食堂,放假自己一个蹲家里,也不知道捣鼓点好饭好菜,总是糊弄糊弄就算了。”
“爸爸他就算认真烧的菜也不好吃。”许目成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她想起儿许暮的不怎么样厨艺,怀疑自己厨艺稀烂存在一定程度上遗传的因素。
“反正阿姨你做的饭好吃就行啦。”许目成最后不忘讨好一下陈阿姨,惹得她心花怒放。
许暮的厨艺不怎么样,但每年腊月三十总要亲自下厨炒两三个菜,烧一份汤,带着许目成驱车赶往郊外的墓地,那里埋葬他的妻子,许目成的母亲。
许目成的母亲死于一个肃杀的秋日,一辆横冲直闯的汽车夺去了她的生命,据说彼时的她正在下班路上,自行车的车把手上还挂着许暮喜欢的绿豆糕。
许目成对母亲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她对母亲的记忆甚至还不如对墓地石碑的记忆多,父亲许暮则不然,每一次扫墓永远隆重庄严。他将自己炒的几道菜摆上,尽管味道实在一般,但他知道妻子不会嫌弃。
“你可不要怪我带来的菜难吃,你走了之后,我也不怎会做菜,就只好‘吃糠咽菜’了。”他悄悄在心底与亡妻开着玩笑,十分怀念爱人饭菜的味道,将怀中的烈火般鲜艳的玫瑰花摆到墓碑一侧。
许目成发现墓碑周围还有好多捧玫瑰花,枯萎程度有深有浅,看来她不在家时,父亲无事时便时常来探望母亲,这让她有点担心父亲,决心以后要多给父亲打电话。
“今天我去花店,听到有人说只有年轻的女孩子才喜欢玫瑰花,”许暮抚着墓碑轻声说道,“可我不知道你现在会喜欢什么花儿,只好又带玫瑰来了,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来梦里告诉我一声。”
他幽幽一叹,他已经多年没有梦到过亡妻了,指尖之下的墓碑彻骨寒凉,他有时会想,另一个世界也是这样的温度吗。
许暮冲着女儿招了招手,许目成忙带着酒过去了。许暮斟上一杯,并不敬到墓前,他知道妻子不喜欢酒,便替妻子喝了。每次他买来祭祀的酒都是极好的酒,但每次入喉都是格外的冰凉苦涩。
“女儿很好,今天她也来了,这些年她不再长高了,慢慢有点像个大人了,但我总觉得她还小,她好像谈了新的男朋友,但还没有告诉我,等我改天问清楚了再来告诉你。”许暮悄悄在心底道,他不晓得人死后是否会有亡魂,但他只想与亡妻说话,虽然早已不会得到回应,“我们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在墓碑前呆了一会后,许暮招呼冷风里杵着的许目成:“过来,跟妈妈道别,咱们要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许目成望着父亲花白两鬓,甚至有些遗憾母亲没有变成鬼魂回来探望父亲,虽然深情长为世人歌颂传唱,但她到希望父亲没有那么的深情,太多的深情总变成情深不寿,太多的深情叫人终其一生都是孤独与思念,甚至差一点,父亲许暮就要追随母亲的脚步共赴黄泉,甚至为了怀念妻子,许暮将女儿的名字也改了。
许目成记得原先自己的名字相当简单,姓“许”名“心”,当其他幼儿园小伙伴为了学写名字而苦不堪言时,她总是得意洋洋,几笔几画写完,同小伙伴们解释,“我的名字是取自是‘两心相许’哦”,小伙伴们问她什么是“两心相许”,她也不晓得,便说那一定是什么比奥特曼还要厉害的东西,令小伙伴们满眼羡慕。
自母亲去世后,她被告知换了一个名字——“许目成”,对于年幼的她来说这名字不算很好写,也不怎么好听,直到很久以后,她无意间学到“目成心许”这一成语,才骤然回味,原来母亲离世的同时也将父亲的“心”带走了。以至于当她在小酒馆听猫妖说起可以用“心”与魔鬼做交易时,她下意识认为父亲可能已经失去了这一交易的机会。
等回到家,陈阿姨已经麻利的热锅上油,备下几个菜了,招呼许氏父女都到她家里去帮忙,灶台上炖着汤,面板上叠着一摞面皮儿,客厅电视机里轻歌曼舞,许目成笨手笨脚切着葱花,忍不住怪陈阿姨不等她回来,她还想学点煲汤的技巧呢。
“过去在做了多少次汤你不都是只顾着喝嘛,今天反倒是来了积极的了,”陈阿姨擀着饺子皮,腾出只手戳了许目成鼻尖一下,怪道,“怎的,准备偷了我的方子做给谁喝?”
“还能给谁喝……”许目成讪讪一笑,她一下子想到了温澜生。
陈阿姨又扭头对一边掌勺的许暮道:“老许,小成这莫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了?”
“她这小鬼头,谁知道呢。”许暮微微笑着看了女儿一眼,有点意味深长的含义。
“你们就知道打趣我了。”许目成红着脸匆匆跑出厨房,到客厅听着电视里花花绿绿的歌舞玩手机去了。
在满屏“新年快乐”的祝福中一条消息显得格外突出,许目成下意识点了进去,是徐荩元发来的新年祝福,另外还有一条“现在放假了吧,我现在也回家了,最近有空见一面吗”。
许目成一愣,却想起了她离开小酒馆那天,温澜生的有话不直说好笑模样。
她拉着行李箱等车,温澜生轻轻咳嗽几声,帮她拢了拢围巾,不着边际的说了些注意保暖少出门的话。许目成自然没有答应,她认为怎么可能不出门,放假总要逛街的。
温澜生闻言垂下眼帘,浓墨般的发丝也跟着垂下几缕。
“可是你说你家的那个小城很小,随便逛逛就会遇到熟人。”他轻声道,“如果你碰到太熟悉的人,我会不太开心。”
许目成一瞬间便明白了温澜生的意思,他是担心她与前男友徐荩元碰面,她狡黠一笑:“要不,你也跟我回家?”
“好。”温澜生波澜不惊的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好笑地拍了拍有点呆住的许目成,提醒她车来了,“明年记得给我提前买好票,年后见。”
许目成迅速敲打手机键盘,给各种群发私发的消息都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又给徐荩元回复了了一句“没空”。
结果信息刚发出去,徐荩元电话就打了过来,许目成没什么办法,只好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