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起头,看向王清儿,王清儿掉进一双黑沉的眸子里,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但很快就站定了。
这人看人的眼神,好生吓人。
那人又垂下头,继续看着棋盘,王清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见他没有出声,干脆就坐在了石凳上,道:“你喜欢下棋,怎么就不叫人陪你下呢?”
“不过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好歹清静。”
“我从前也喜欢一个人玩泥巴呢。”
“一个人也好,无牵无挂。”
“不过我看你也是闲的,像你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哪里知道老百姓的难?唉!”
“你知道?”那男人终于开了金口。
王清儿来了兴致,道:“我当然知道啊,我还……”她声音微顿,脸带黯然:“还亲身经历了,你知道饿肚子是啥感觉吗?你知道无依靠是什么感觉么?就好像,站在一片荒野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快要死,却偏偏不甘心,就是这样难,没错,就这样。”
那男人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就这么难,你那里知道?”王清儿看向棋盘旁边的精致点心,下意识地吞了吞唾沫,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咕噜的吞咽口水声,那男人忽地笑了,将那叠点心推到了她前面。
王清儿臊得脸一红,瞪他一眼,又看一眼那点心,舔了舔嘴唇,她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点心呢!
这人推到自己跟前,是给自己吃吗?那她客气啥?
王清儿伸手取了一块,小咬了一口,慢慢的尝,像是尝天下间最美味的东西一样,满足的喟叹出声,真是人间美味啊!
她不舍的用帕子把那小半块糕点包了起来,她得给兰儿尝尝。
包好放在袖子,抬头,那男人直直的看着她,面带惊愕,她不禁红了脸,道:“我,我有个妹子,我……”
男人笑着站了起来,欲走。
王清儿一急,下意识也起来抓住他的袖子。
男人看过来,她忙的松开手,道:“我,你要走了么?”
“嗯!”男人走了几步。
“喂!”身后那女子突然又叫。
男人转过身来,看着她。
“你明天还来不来?你请我吃点心,我明天请你喝茶,是山茶,供奉过佛爷的,顶顶好的茶,你来不?”
男人讶然,看着她好一会,半晌点了点头:“来!”
女子立时笑靥如花。
……
两年后,一身宫装的王清儿站在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看着天空的乌云怔怔出神,如今是景盛五年,情牵大相寺,两年的时间,她从一个小小的民女常在爬到了如今的贵人位置,吃穿不愁,不会轻易被人瞧不上,可是,她的心仍是空的。
“长乐镇发了山蛟,镇子全毁,死伤无数。”
这是前朝刚传来的消息,长乐镇,她的家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当场就晕死过去。
没了,当真什么都没了,她的亲人,除了如今当宫女一般养在宫里的妹妹,都没了。
她的阿爷阿奶二叔二婶,那样欺负他们,如今全都没了。
死得好,谁叫他们都欺负她们姐妹,死的好,可是,这心为啥这么疼呢?
“贵人娘娘,小六子回来了!”
王清儿忙擦了泪,端庄地坐在殿中,听着小六子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那李地主就是个人渣,不但虐待王大娘子,还……大娘子杀了那傻儿,然后自裁抹了脖子,李地主派人送去了乱葬岗,连李家坟都没让进。”
大姐死了!
自裁而死!
被凌辱虐待!
所以,才多年没有消息,也不回娘家么?竟是因为这样吗?不是她不要她们姐妹了,而是她不能,她不知!
王清儿心痛如绞,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紧紧地攥住手,银牙紧咬:“那人呢?”
……
一身黑袍,罩着兜帽的王清儿冷冷地看着跪在底下不住颤抖求饶的男人。
这就是那害死自己长姐的杂碎。
“剁碎了喂狗吧,李家,烧了吧,一个不留。”王清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想求饶为她的姐姐赎罪?他不配!
谁欺过她姐妹,绝不能留,她绝不让人瞧不起她们姐妹,绝不让人再欺姐妹。
……
前辈子,这辈子,王清儿睁开眼,龙榻上的男人安然的睡着,然,她握着的手,已是冰凉一片。
她笑了:“等等我。”伸手从荷包掏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他含笑而来。
“喂,你明天还来吗?我请你喝茶!”
“来!”
景盛四十二年冬,帝崩,庆贵妃殉帝,殁,皇四子夏拓登位,改元嘉庆,追封其养母庆贵妃嘉懿德恭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