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的事儿忙完。
叶忍冬到了家,立马在菜园子一角,将种子撒了下去。
虽说菠菜是冬季的菜,但现在播种已经算晚的了。
因此叶忍冬只抓了一半。
且为了加快发芽的时间,还盖了层松软的茅草在上边。
前些时候,重新栽种的白菜、萝卜已经服土,绿莹莹的叶片上挂着露水,生气勃勃的。
菜地侍弄好后,叶忍冬每日都要来看看才安心。
不过三四日,掀开一小撮深褐色的茅草,星星点点的绿色从土中破出。
菠菜上端分着两个小芽瓣。像揭开毯子,打量外边的小精怪。
叶忍冬笑逐颜开,眉心的红点衬得人明媚生光。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吃药。
露天的药炉子上弥漫着一股药味儿,这是叶忍冬最后一副药。
中药味儿大,只要是熬煮,整个屋子都是这个味儿。
黑黢黢的药罐子里,熬了许久的中药只剩下一碗水。
叶忍冬取出燃烧的木柴,冷却片刻。接着用抹布裹着罐子把手,将药汁儿倒出。
褐色的药水自罐嘴出来,打着旋儿落到粗碗里,在中间浮起一圈小小的泡泡。
不消片刻,泡泡破碎,褐色的药水沉寂在碗里,颜色深深。
第一次熬煮的药,往往最苦。
叶忍冬将碗拿到堂屋桌上放着。药汁热气腾腾,不消片刻被凉意浸透,只剩下丝缕白气儿。
叶忍冬掐了下指腹,眼一闭,捏着鼻子仰头灌下。
他还有心思想着,以前不喝这苦汁时,觉得中药味都是香的。可连喝了一个月,着实让他闻着味儿就想跑。
程韶跟程宝儿每每这时都静静守在他身边,眼含担忧。
他们只知道,喝药就是生病了。
叶忍冬放下碗,眉头像拧成麻乱的线。
程韶小手摊开递出去:“阿嫂,吃糖。”声音小小,怕惊动了叶忍冬嘴里的苦味。
叶忍冬咬着舌尖,只笑着摇摇头。他怕开口能吐出来。
可程韶却不容他拒绝,趴在他腿上,踮脚将那块饴糖递上。
这应当是上次从家里找出来的饴糖,叶忍冬昨天给的两小孩。
不多,一人三颗。
程韶秀声秀气的,光是那双眼睛期盼地看着,就让人心软。
叶忍冬看他坚持,只得接过。
饴糖呈黄白色,指甲盖儿大小。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糖入口,甜意顺着舌尖将口中的苦意压下。叶忍冬眉头舒展,恬静着将小孩散乱的发髻重新梳好。
喝了半个月的药,叶忍冬摸了摸肚子。
陆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他现在较少能感受到里边的抽疼,发冷汗的时间也少了。
但他知道,吃药是个长时间的事儿,阿玉肯定还会在药上给他花银子。
这样太浪费了……他得赚钱。
程郎玉不知道自己夫郎怎么想,他天天都在赶工。
从十一月初四大雪天过后,一连几天都是阴天。
山坳的风还行,但从村里出去,常能听见拉长的呜呜声。
叶忍冬专门选在搭完房梁后,准备去云山脚下找程郎玉。
程韶跟程宝儿现在经常去祖屋那边找另外两个小家伙玩儿。叶忍冬不用操心安排孩子的事儿。
他换了身衣裳,抓着家里最小的背篓,锁门就走。
小巧的背篓模样精致,背在他身上刚刚好。里面还放了把小锄头跟镰刀。
他走两步,背篓里就哐当一声,听着热闹。
下了村主路往北,农田呈梯状交错。
冬水田里,浸泡着被割了一截儿的稻桩。有的上边还顶着一些嫩绿的小秧苗,长出了空空的麦穗。
但他们这边只能算中南边,没有二茬的稻子。
离村子越远,叶忍冬愈发沉浸于这沉静的空蒙山中。
他喜欢观察一切与山林草木相关的东西。
就比如,清透的水面有好些小虫,滑着细线般的小腿在水面游动。
水底,泥土被泡软,覆盖着一层柔光。上面丛生着低矮的小草,叶子有椭圆形的,有细长条状的,有绒毛那般的。
叶忍冬眼角带笑,观察着这些从前都鲜少有时间观察的东西。
他脚步轻快,不多时就到了山脚。
上完斜坡,上边就是整块宽阔的平地。
叶忍冬惊讶于建房子的速度。
双手抓着背篓绳子,瞅着人在上边忙碌。
从房顶到墙角,都有人。
从开始建房子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天,叶忍冬上次来时,还在修墙。
现在都在扛木头了。
之所以弄得这么快,不仅是程家想快点修完,大家也都这样想着。
若房子架子都搭好了,没来得及盖最后的瓦,而让那雪落到房子里。
那屋子里面岂不是要被渗透,甚至还会长霉。
这青砖瓦房可就打了折扣。
因着这边都是汉子,叶忍冬没敢走近,隔着五十米对着房子绕圈圈走。
屋前边堆着一大堆剥了皮的木头。
木棕色的,看着圆润光滑,约莫有他的腰粗。
另一边的长条木板,应该是叫椽子。是最后放在大木头上,方便用来搭瓦的。
房子快完工了。
叶忍冬心下一松,隔着老远找程郎玉。
本不想惊动其他人,但殊不知叶忍冬一出现,就吸引了人的视线。
无疑是一群汉子中间,突然出现个乖巧软糯的哥儿。那扎眼程度就像毛乎乎的雪白兔子入了狼窝,可不招人。
“主家的,你家夫郎来了。”有汉子起哄,冲程郎玉道。
叶忍冬隔着老远,都听到那中气十足的音,只得不好意思地冲那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