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坠落, 天光暗淡。
山脚下,叶忍冬一家正在吃饭。屠飞将自己用盆装好的馒头放在桌上,单坐一方。
叶忍冬跟程郎玉一方, 正对着那盆儿冒尖儿的馒头。
叶忍冬瞧着对面那个埋头苦干的汉子, 几乎是一口能塞下一个馒头。才上桌不到一盏茶时间,盆里馒头就剩一半。
他不免担忧,这要是家里以后做饭,不得煮两个锅的。
阿九的师傅……好费粮啊。
戚九迟疑地看看叶忍冬, 再乜了眼一口一碗汤的汉子。“阿嫂,他自己的饭自己安排。”
程郎玉桌下的手拍拍他后背。“快吃,不然被这憨子吃完了。”
叶忍冬低头, 斯斯文文分几口才吃了个鸡腿。
戚九包子脸皱巴巴的。看来, 要早点建房子了。
次日,叶忍冬跟程郎玉去山上扯草。
绕过屋后的一片地。玉米三三两两站得笔直,这时候刚好能吃嫩玉米。
从石板路往上,两边的果树被果子压得低垂。
“相公,油桃红了!”叶忍冬看见面前的低矮桃树。
细长的叶片深绿,上边攀爬着许多圆滚滚的小虫子,背着黄色或者红色的壳。不那么可怕,倒是有种别样的可爱。
程郎玉走进桃树底下, 随手一扯。两个表皮泛红的桃子落在掌心。不大, 两个也只占了半个手掌。
“吃桃子!”程宝儿牵着后边的程韶几步追上来。
叶忍冬轻笑。“给你们摘几个先解解馋, 回来再摘点。”
“好呀!”
满树的桃子, 三三两两夹杂在绿叶之中。颜色鲜艳,扫一眼全是。
叶忍冬笑眯眯地站在程郎玉的身侧, 就着他拉下来的树枝找大的摘。
“好了, 别纵着他们。”程郎玉出声。
“那是纵着他们啊, 是我喜欢摘而已。”叶忍冬冲他灿然一笑。“相公也纵着我呢。”
程郎玉轻捏着他手腕拉离树,手缓缓松开。
“呐,拿好。”叶忍冬道。
“走吧,扯草去了。相公真是,光顾着玩儿,忘了做正事儿。”叶忍冬边拉着自家相公往山上走,边出声调侃。
程郎玉轻笑。“你这是倒打一耙。”
叶忍冬侧身问两个使劲搓桃子的小孩。“是不是你们大哥先去摸那树的?”
程宝儿高举小爪子:“是的!”
程韶秀气:“是呀。”
“看吧。”叶忍冬得意道。
程郎玉深沉的眸子里酝酿出柔意。他揽过自家夫郎的腰肢。“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哈哈哈哈。”叶忍冬笑得后靠。
“好了,别肚子疼。”程郎玉指腹隔着薄薄地衣衫摩挲。
五月末的山林,被紫色的小花装点。除了专门移栽过来的果树,花树,大多都是夫夫两人花了巨大心力种下去的药材。
“快!扯草!”山脚下的药材还好,平时龙地里的也顺带看顾着的。
但山上的则又是另一番景象。叶忍冬心疼地看着被杂草簇拥着的小紫花,连桃子都抛到脑后了。
他垫着脚从程郎玉身后的背篓里将镰刀、小锄头拿出来。塞一个进程郎玉的手,剩下的留在自己手上。
“相公,别玩了,快点来哦。”
程郎玉将背篓放在亭子。顺着他的话道:“好,不玩儿。”
两个小孩跟仓鼠似的将手上两个油桃啃完,接着熟练地跟在叶忍冬身后,小白爪子薅草。
丹参种在阳坡,虽不是整个山头,但面积也不小。光是除草这种最简单的一件事儿都要做好久。
一行人佝偻着身躯,伴随着林鸟脆嫩的叫声忙碌着。
而早晨带着屠飞离开的戚九正甩着手上的草杆子,无聊的靠着马车晃悠。
梨山村边上,香火正旺的小庙山路上。马车艰难地带着人哒哒哒往上走。到了庙宇跟前,戚九下马车。
屠飞看他还没停稳就往下跳。脸上紧张:“阿九,你小心点。”
戚九笑笑:“怕什么,你从后面绕进去。”
戚九站在小庙门口,抬头盯着那重新换了的新牌匾。“观音寺。”
他晃晃小脑袋,跟个小书生似的:“不错不错,应当就是在这里。”
戚九笑嘻嘻直接往庙里跑。
他一个小孩,来往的人都当他是哪家香客的孩子,没拦着他到处跑。
寺庙不大,前面三座佛像占满,后边就是僧人住的地方。
等戚九光明正大地从小门走到庙宇背后僧人住的地儿,屠飞也拎着人进来,直接推开最中间那间主持的房门。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小公子!”
戚九嫌弃似的看看那个袈裟都没来得及整理的光头。自个探探衣摆,随意坐在室内的凳子上。
“你认识我?”戚九问。
“呵呵呵,”那和尚摸了摸脑袋,装作一副佛门子弟的慈悲样,“小公子就别调侃我了,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头发都住没了。就等着小公子您过来瞧一瞧看一看。”
“也好哦,缓解我的相思之情呐!”
屠飞安静当着护卫呢,闻言就将人往地上一扔。气势汹汹道:“说什么呢你,张小狗。”
“说谁呢!张小石,你别侮辱我。”
戚九确认这人是张小石的铁头兄弟,小大人似的:“行了行了。”
他指着地上的人,轻描淡写道:“这人交给你处理,别弄死了就行。”
“又来?上次不是才弄过一个。”张小狗摸摸光头蛋子。“好歹我佛慈悲不是。”
屠飞一怒:“慈悲个屁,小公子过来这边你才跟来的,哪儿学的什么狗屁东西!利索点!”
“是!”张小狗立马站直,哪还有什么嬉皮笑脸的样子。
戚九背着小手,有种程仲书的小老头的深沉。他起身。“走吧,咱们还要去县城呢。”
“我也要去!”张小狗忽然道。他这人名字有狗,长得也像。尤其是那双纯净的狗狗眼。只要表情无辜,准能骗得好些个人。
“不行!”戚九没说,屠飞就强硬制止。
“我在这地儿都蹲出霉了。小公子,我想出去,我想‘破戒’。”
戚九出门的脚一下子踢到门槛,小爪子堪堪撑住门稳住自己。
屠飞:“你他娘的别带坏孩子!”
张小狗无辜:“我怎么了嘛我!思想龌龊!”
“咳咳,”戚九单手握拳抵着唇边,“也可以。这人处理了,帮我去联系北边那些人,让他们过来。”
张小狗双眼一亮。“北边!”
他咧嘴奸笑,脑袋点出花来了。“是!”
“不过全过来吗?”张小狗兴奋搓手。
戚九脑中过了一下那片山头:“现在还没回家的有多少人?”
张小狗斟酌着出口:“若单说还在队伍里的,还有四五百。”
兄弟们现在都干着杂活儿,不过,若是那边的人全召集起来,少说也有两万。只要小公子一声吼,准能凑齐。
戚九听了这话,不免想到自己做的那些蠢事。
他眼睛盯着地上,周身的气势渐渐压抑。像极力毕竟地上的乌云,几乎将在场的两个人吞噬。
见他不说话,两人也渐渐沉寂。
戚九嘴唇紧抿,眼底的浓雾翻滚。终于,在想到自己现在的生活。他绷紧的唇角缓缓放松,释然的话语随着轻叹说出来。
他道:“其他人别去打扰了,让他们各自好好生活吧。其余的,有家的各自回家。若是还有剩的,愿意过来的,就过来。”
这辈子,他已经不再活得那么执着,被人牵着鼻子的感受,可太恶心了。
只要家人好好的,至于戚家的荣辱,与他这个人无关。
而有关的那个人,怕是也不愿意在富足的生活里去干这么个将命置之度外的事儿吧。
不过,戚九扯着脸笑笑,说出的话却冰冷:“还有,叫他们顺路的话去一趟府城,将百药堂里掌柜的小儿子带过来。”
张小狗:“是。”
扯了一上午,面积也不过是像旧衣服上的一个巴掌大小的补丁。
叶忍冬站在补丁边缘,看着身后那片被野草带出新泥的地儿。“相公,咱们这山头扯完了,是不是这块地儿指定又长出来了。”
叶忍冬看男人甩甩沾满泥土的手,认认真真道:“夫郎所言甚是。”
叶忍冬一噎:“就不能说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