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
庄郁透着猫眼在看她,有只瓢虫飞飞停停,落在她鼻梁的伤口上。
“巍子——!巍子开门!”宏亮之音声声入耳。
庄郁用黑手套,漫不经心地碾死瓢虫,小尸体粉身碎骨,粘黏在门上。
殷天“哐哐”拍门,“淼淼,叶妈妈!叶妈妈桑爸爸!”
她遗传了老殷的大嗓门,嚷了好几个来回,逗留了挺久都无人理会。
只能将饭盒放在门口,怏怏离去。
脖上的钥匙打开42号联排,殷天将滋哇乱叫的雨鞋扔进垃圾桶。
被水浸透的白袜子踩过客厅,踩过老殷掉落在地的警服,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把自己的馄饨留在桑家门口。
这是桑国巍定的奇葩规矩,每周三、四、五吃荠菜猪肉,一、二、吃玉米虾仁。
他认死理,吃不上就可劲儿闹腾。
殷天打开冰箱,五层的空间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大小不一的透明收纳盒,里面填满饭菜瓜果。
每层都贴着叶绒手写的便签条:便当1,保留三天,加热即食;便当2,半加工,保留四天;便当3,蔬菜水果每天吃!!每天都要吃!!不然便秘!!不好看!!
殷家布置得像个卖房样板间,空荡的家具,空荡的客厅,空荡的硕大餐桌。
殷天麻利地将作业练习册堆在桌上。
厨房炉子上的水壶声响起来,壶嘴涌出的蒸汽潮湿了盖在上面的白纸,呼呼冒烟。
微波炉“叮——”一声到了时间。
殷天跑进厨房。
她边用餐边写作业。
楼梯的墙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相框,有殷天和桑珏,殷天和叶绒,殷天和桑国巍,殷天和桑淼淼,还有五人的集体旅游照,就是没有老殷。
家里窗帘大开,又亮堂。
庄郁在乌漆麻黑的隔壁看得一目了然,她一边给鼻子止血,一边闷哼掰正肩胛骨,一边观赏着殷天吃饭。
看了15分钟看饿了。
庄郁打开冰箱,眼神兜绕一圈,忽地挑眉笑了,捧出一大块造型考究的巴斯克蛋糕。
这是法国西南部巴斯克地区的传统点心,面子焦黑,里子绵密。
她去宾夕法尼亚短期旅行时,进过一家法国餐馆,两者味道一模一样。
庄郁由此断定这是个进口货,她慢慢嘬着,细细品味。
庄郁爱吃甜食,她父亲也爱,遗传。
小时候上完兴趣班,两人坐副食品商店外舔冰棍,一人半根。
父亲死后的几日,她“报复性消费”,一口气吃了21根,胃都冻坏了,酷暑天一张口直往外吐白烟。再后来就落下病根儿,一吃凉,她就蹿稀。
庄郁攥着蛋糕,心不在焉地在客厅里游荡。她盯上了墙角的黑森林钟。
打开布谷鸟的玻璃壳仔细研究,都说这种钟整点会叫,她好奇地将长指针调回正中位置。
“啪”,双窗开启。
牙色的布谷鸟踩着花团出来鸣叫,四度一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好玩!
庄郁脸上浮出傻气的笑容。
当布谷钟的长指针缓缓滑到下一个刻度时,她又固执地将它掰到正中,听布谷鸟出来反复啼鸣。
“布谷布谷——1点了!”
“布谷布谷——2点了!”
庄郁做完所有的收尾工作,已是凌晨2点45分。
她轻轻掩上大门,一低头就瞥见脚边饭盒。
打开后是十几个泡胀的馄饨,跟巨人观似的面目全非,冒着冷却后的浓郁肉腥。
“布谷布谷——3点了!”
“布谷布谷——4点了!”
41号联排里,黑森林钟再次报时,指针指向凌晨4点。
雷瞋电怒,把天空炸得四面开花。
42号联排里,殷天倏地惊醒,骇然看着窗外。
又一声火炮贯耳,她一个鲤鱼打挺,穿着吊带睡裙,薅过枕头就往楼下跑。
她最怕打雷,所以一到雷暴天气,就会去跟桑国巍挤一张床。
把冰凉的脚丫搭他肚子上,那就是个火炉,过一会就暖融融,多大的响雷都不怕了。
42号联排的门廊灯忽地亮起来!
这让隐于林中的庄郁始料未及。
她正站在41号联排对面的绿植带,抱着饭盒往嘴里送馄饨,享受着这一家四口唯一的命运:生存是义务,哪怕只有一刹那。
“咣当”殷天合上自家门,连伞都没拿,举着枕头赤脚冲向桑家。
一辆银色的夏利自虹场路飞驰而过,带着只言片语的港岛情歌。
车灯扫过殷天的脸,也扫过庄郁的脸。
亮。
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