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她困得直说胡话,受不住了,两眼一磕昏睡过去,刹那就跌进41号联排,漂浮在湿漉漉的浴室顶灯旁。
浴缸里的水缓缓溢满,桑淼淼的脑袋贴着浴缸外壁,满脸血痕地匍匐在地,水流从额顶顺着发梢流入唇齿,将脸一分为二。
门外走廊有传来“哒哒”脚步,这声音让桑淼淼振奋,眼珠子被血腌着,睁不利落,她试着呼救,可脖子被划断了大半,发不出声儿,只能用指头摸寻,桑淼淼捏住块破碎的瓷砖,一下下敲击地面。
隐隐约约的敲击声让抱着枕头的自己停下步子,侧耳倾听。
敲击声又没了,她看见自己停顿片刻往桑国巍卧室走,刚行了两步,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自己走向了走廊尽头幽暗的浴室。
桑淼淼沉浮在血水中哼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伴随着尖锐地悲泣,沙发上的殷天猝然瞋目。
抽搐地弓起上身,胳膊晃向茶几推翻了水杯,碎裂声让浅眠的张乙安颤然惊醒。
殷天抖着双颊,死死瞪着天花板,眼泪毫无征兆地一串串滚落。
电视屏幕里,女主持人迎着飞沙走石,激动地手舞足蹈,“这是新落成的淮江市世纪坛,现在是11点57分,还有三分钟这里将礼花绽放,迎来千禧年2000年1月1日零点。让我们和淮江市一起走向新千年——!”
张乙安帮她擦脸,整理额前被汗湿的碎发。
“马上过年了,去阿姨家过年好不好,阿姨家热闹,你好久没见鳌拜了,小宝也想你,想在你怀里呼噜。”
鳌拜是只金毛,韦小宝是只肥硕的英短,有事没事都爱挠鳌拜,喜欢大屁|股坐鳌拜脸上,趾高气扬地叫唤。
殷天置若罔闻,哼着梦境里的音律。
穿云裂石的鞭炮与礼花齐齐鸣放,她的呼吸和情绪在全民沸腾中渐渐平复。
新年新气象,当所有人以为时间能慢慢抚平一切创伤时,殷天开始“变本加厉”。
她逼得老殷近乎神经衰弱,得不到充足的睡眠,每当合眼休息,殷天总能嗦着块奶油蛋糕,蹲他面前,一字一句背诵之前的勘验报告。
“案发现场未发现任何来自该户四口人之外的生物信息及活动痕迹。”她天真地嘬着指头,“杀人犯杀了人,找到他这么难吗?”
老殷最后躲进了小白楼,张瑾澜拿喷壶在窗前的花间洒水。
老殷无声地瘫坐在椅上,眼睑青黑,胡子乱颤。
“她需要时间和良性的引导,她还需要一味药引。灭门的凶手就是药引,您懂我意思吧,您得抓着他,那个人那天,不止杀了四口人。”
殷天追得紧,老殷躲得快,殷天只能堵,反正她爸视工作如命,总能找着。
这种无声无息地对抗终于在大年二十九的午后,彻底爆发。
13点29分,她正坐分局石阶上吃糖葫芦,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太阳,突然有水花溅落她脸庞,用手一摸,一手的泪珠,殷天扭头看哭泣的女人,只见着背影,跑得摇摇晃晃。
殷天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女人直往三层冲,怪叫一声,奋力将老殷身侧的椅子踹到墙边。
“直肠撕裂!前胸,大腿大面积淤痕!”
老殷正盯着桌上高高垒砌的录像盒做登记。
刘秉茹推开阻拦她的警员,狠戾将报纸挥打在桌上,垒起的录像盒瞬间坍塌,全砸在老殷手上,他疼得眼角直抽。
“凶手呢?凶手呢!”
老殷抽出埋在盒子里的手,“我们还在排查。”
刘秉茹不可思议地疯笑起来,“多长时间了?你们自己说多长时间了!报纸上怎么说的?殷副队长您不看报纸吗,您看过报纸上怎么写的!我什么都跟你们说了,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刘秉茹声嘶力竭,“如果你们找不到凶手,那能不能出门堵住他们这群烂人的嘴!我儿子才八岁!他八岁,他是个人啊!”
刘秉茹嚎啕大哭地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包括殷天去年送的父亲节水杯。
陆续赶来的警员制止了她愈演愈烈的癫狂。
她被拖出了办公室,与门口的殷天擦身而过。
老殷看向门口,他注意到殷天在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老殷受不了这样的目光,起身大步向她走去。
“回家,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让你回家去。”
殷天执拗地瞪他。
老殷上前拽住她,暴戾地拉扯着往外拖:“回家!回家!”
劝着刘秉茹的三中队焦头烂额,这会又得顾及老殷父女。
殷天盯视着父亲发红的眼睛,一言不发。
突然从书包里掏出饭盒,效仿着刘秉茹大力掷向老殷。
溢出的汤汁滚落了老殷一身。
殷天目光阴冷,“我什么都跟你们说了,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众人被这残忍语调骇住。
张乙安出口呵斥。
殷天像有了泼天胆量,恶狠狠扭头,谛视着对方,“我妈的照片还在我爸房间的大衣柜上放着呢,你这四不像的要来干什么,进我家门?进42号,我同意了吗?我妈同意吗!”
她浑然天成的气势像极了爆发力十足的中年妇女,坚定捍卫着主权,举止夸张得令人心惊肉跳。
张乙安被她恶毒的语气震得说不出话,难以置信这出自一个孩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