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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09章(2 / 2)

黑皮书[刑侦] 野次鬼 5279 字 3个月前

        将试卷贴向眼前,老殷注意到每一道选择题的正确答案上都有极浅的铅笔痕迹。

        他突然就记起了张瑾澜的话,“她所失去的会随着年龄成倍增长,多得超乎你的想象和认知。”

        老殷听着响动抬头,殷天端着碗炒饭从厨房出来。

        “为什么要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

        殷天漠然上楼,根本不予理睬,他脸霍地一沉,“我问你为什么要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

        老殷脾气暴,受不了这憋屈劲儿。

        霍然从会议室座位上弹起来,下颚抑制不住的抖动,“三个孩子五条命。这些人就该吃一辈子牢饭,烂死在监狱里。”

        三年了,殷天与他冷战了三年。

        老殷走向黑板,眼神却细腻流淌,突破白墙投射至远方。

        他看见桑淼淼骑着“凤凰”自行车在胡同里迎着风张开双臂,飞驰而去,消失在胡同尽头。

        背着绿色画夹的桑国巍踢着路边石子,朝桑淼淼消失的方向奔跑。

        闫朔笑容灿烂,举着糖葫芦,跟着他们的步伐,红领巾明朗飞扬。

        “杀了人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因为声音太大,老殷的太阳穴上青筋暴突。

        孙队随着他的话,脸上的涣散逐渐凝固。

        “杀了人的,你一个都不会放过。杀了人的,我也一个都不放过!”孙队突然声嘶力竭,“杀了人的!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话要是让殷天听见,保准又会鄙夷一笑。

        她最近痴迷起张瑾澜在公|安大的讲座,每周四下午四点开始,她逃课装成教师家属混进来。

        阶梯教室座无虚席,黑压压一片。

        张瑾澜优雅地站立在屏幕前的光芒里。背景是浓烟滚滚的双子塔。

        “近年来心理学家在针对各类创伤事件的研究中发现,有一部分经历过长期的羞辱或虐待……”

        阶梯教室的后门轻轻推开,殷天握着淌水的雨伞,穿着皱巴巴的校服落座在最后一排,裤脚湿湿嗒嗒地贴在脚踝。

        稚嫩的面庞和周遭成年人形成了强烈反差。

        她瘦了,高了,好看了。

        “……绝症、至亲离世、战争、恐怖袭击等创伤事件的人们,反而从这些经历中获得了积极的个人成长。这些人被称为‘幸存者’。”

        这是在说她,殷天现在还时常做梦,但不再是漂浮于空中。

        她落地了,强大了,拥有无限力量度过负面事件。

        她会在梦境里悲悯地看着八岁的自己,会捡台阶上的珍珠,串起来把玩,会抚摸桑国巍的面颊和身体,会抱住焦急等待电话的自己,会从一个屋子流窜到另一个屋子,会举着桑淼淼的长跑奖杯说感谢词……

        张瑾澜说,“一部分人在和具有高度挑战性的生命境遇抗争之后,发展出了比原先更高的适应水平、心理功能和生命意识。

        她做到了!

        下课了,张瑾澜夹着文件,腾出手用方帕擦拭着湿透的衣裙,有些狼狈地推开办公室。

        殷天已经等了她很久,立在有雾的玻璃窗前,用指尖勾勒出了一个小男孩,打着一把伞。

        “8岁,我那时还小,没有办法去抵御创伤特异性的重演。错觉幻觉太多,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和自身融为一体。”

        玻璃上的小男孩鲜活起来,他踩水,踢水,跳进水坑里咯咯直笑。

        殷天用手掌擦去男孩,“所以这不是治愈,是自愈。”

        张瑾澜甩着水,从第三个抽屉拿出了另一套衣裙,“为什么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

        殷天从书包里抽出两本书放在办公桌上,一本是《民法判例与学说研究》,一本是《法理学》。“因为我,厌恶众星捧月的日子。”

        张瑾澜听得心酸,留她吃了晚饭。

        两人去的教职工食堂,肚皮都快撑破了。

        回虹场路已是九点。

        布满水雾的长街,枝杈光秃,尽头暗淡。

        殷天踢着石子缓慢前行,一抬头,依稀能辩出远处有个黑影出现在院门的石阶上,黑影怀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圆球。圆球极像人头,殷天眼皮一跳,身子一悚,她辨认出黑影手中有把长刀。

        殷天走进暗处,充满戒备地行于林木后。

        她走过了40号联排,距离黑影越来越近。

        终于,她长吁一气,认出那团影子,这个清秀的女人跟她打过一次照面,是41号联排的新主人。

        “怎么走在里面?都是泥。”新主人坐在黝黑地41号前直勾勾瞧她。

        殷天听这声音,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她没听过电子音,觉得怪异,不舒坦。

        扭捏地从林木中出来,在街道边沿蹭着鞋底。

        庄郁注意到她看南瓜的视线,“蜡烛放在镂空的南瓜里,小孩一帮子一帮子披着斗篷,床单,画成妖魔鬼怪,敲门要糖,trickortreat,不给糖就捣蛋——”

        “万圣节,我知道。”

        庄郁提起一购物袋扔给她,挺沉。

        殷天一拉开,一支马克笔,一个小南瓜,一把细刀。

        殷天愣住,“你在等我啊。”

        “这儿不过洋节,就一家亮着实在有点傻。”

        殷天的眼神不受控地瞥向她喉咙,庄郁浅浅笑了,“没听过这样的声儿吧。”

        殷天忙歉意低眉,摇了摇头。

        她把南瓜拿出来,坐庄郁身侧,琢磨着鬼脸造型,几次想开口都憋住了,直到画完大嘴和牙才询问,“你一个人住啊?”

        “我爸被车撞死了,我妈积郁成疾,前几天走了,就我一个人。”

        庄郁如愿看到殷天撼动的神色,指了指喉咙。

        “这也是车撞坏的,我妈想走赔偿,50万一条命。可我想走量刑,一命抵一命,哪怕抵不了,受受罪也好。结果,因为我,什么都没了,50万没了,我爸没了,我奶奶没了,我妈没了,只有我了。”

        “那报案了吗?”

        庄郁明朗一笑,“这里以前也死过人,报案了吗?”

        殷天双眉一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讥讽之意。

        偷偷瞟她一眼,正好对上庄郁居高临下的目光。

        殷天飞速移开视线,不知怎的,她全身发紧。

        她怵她,殷天明显能感觉出身体的机警反应,本能地捏紧了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