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调子
殷天闯进法医室,将清晨泼上咖啡渍的衬衫甩向孙苏祺,步子不停闪进解剖室,“别进来我打个电话。”
衬衫罩着孙苏祺半个脑袋,她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关门声阻断。
“请问是惠爱医院吗?您好,我是高云晚报记者刘岩,08年贵院的庄郁医生在512地震期间救助的一名患者这段时间通过我们报社想亲自去贵院感谢庄医生,而我们报社也想通过此次机会做一期庄郁医生的专访,贵院方便安排吗?”
“您说的是庄主任吧,庄主任这段时间去湖西交流学习了,能否等她回来再做安排。”
“好的,那麻烦您了。”
孙苏祺透过百叶窗缝隙,瞧见她焦虑地来回踱步。放下手机停了片刻复而拿起。
“孙小海,我要虹场路41号特大灭门案的所有材料,我等会去你那儿拿。”
孙小海叫,“诶?等会——”
殷天直接把电话掐了。
打开门,倚门边嗅着自己新换的衣服,“没事儿多通通风,多大味儿你闻不出来啊?”
孙苏祺一脸从容地捏着根香肠往嘴里送,低头把蓬乱的马尾散开。
拉了拉衣服,突然助跑起跳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殷天身上。
她拼命将身上的气味往殷天鼻尖送,“我闻不出来,你来帮我闻闻。还嫌弃有味道,你有本事你自己剖啊,这种不利于警内团结的话要少说。小师妹怎么学得守则呀?”
殷天屏息挣扎,孙苏祺枯草一样的干发附着着她整个面部,熏得她几乎出泪。
好不容易逃离,她抢了瓶清新剂,在南廊里疯狂喷。
一推7号审讯室的门,审讯室中空无一人。
她一把拉住路过的警员,提声,“人呢?”
“放啦,刚走。”
“靠!”她扭头向楼梯间冲刺。
从巷子跑入米市大街,人流晃动,车鸣起伏。
她在人行道上左顾右盼,嫌犯无影无踪。
殷天沮丧地徘徊在巷口,突然发狠地踹向路旁的回收垃圾箱。
巷子的右侧是分局办公楼,她感受到来自那里的一道灼热视线。
殷天面无表情地仰视回去,是五层落地窗前举着电话的郭锡枰。
四目相视,针锋相对。
郭锡枰电话那头是他发小陈淳,警局档案高级监理员。
“……那还真是卧虎藏龙,她档案加了密。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没受|贿吧。一个在公安大拿一等奖学金拿了7年的主儿到你那当文职,身份还加密,还不是个善茬。比他妈老爷们都能打,天天拉着张驴脸跟她导师干|仗。她爸……你也认识,殷叔……所以我也不清楚是殷叔爱女心切,不想让她涉险,还是上面放了双眼睛在你那。你呢做事认真脾气也差,郭子咱别惹事,该避就避啊。”
郭锡枰磨牙,“早该想到来者不善,猖狂之极。这样的人当文职多浪费,为什么不用,用!要用,要重用。既然技术过硬,体能又好,那就进外勤呗。”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殷天,露出个古怪笑容。
殷天没上楼,直接去车库拿车。
她开着辆草绿色的minicooper天天招摇过市。
马路中间红色的行人灯“啪”一个翻转成了绿色。
一只被绳索牵引的大型金毛冲着电话亭吠叫。
面无表情的殷天绷不住了,酣畅淋漓地大笑起来,嫌不过瘾,还重捶了两下方向盘。
成了!
她引起了郭锡枰的注意,这一日可算没白忙乎,每一件都在他恼怒的边界反复横跳。
她故意摸进5层的刑侦会议室,不着痕迹地将白板挪移至摄像头斜下方,拿起黄笔圈人。
殷天这几晚研究过郭锡枰,将他材料摊满整个床头。
毛巾包着她湿漉漉的长发,跃上床,悠哉哉端起牛奶阅读着他的资料。
郭锡枰的雷是什么?是最忌忤逆,以下犯上。
她在7号审讯室里跟嫌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浪费了一天时间,生气又泻不出火对吧。帮我带句话给等会进来的人,一个字都不要错,把火开开心心地泄出来。你就跟他说,你追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追,是因为业绩吗?”
嫌犯噗嗤笑了。
殷天料定郭锡枰会调她内部档案,她先发制人给陈淳电话。
“他是你发小,所以他只会问你。他只要问,你就说,不用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就说大实话,说我能力强脾气差,说我来者不善,辨不清是敌是友。”
红灯跳转成绿灯。
后面车笛接连催促。
殷天一踩油门,小cooper弹射出发。
她笑容渐渐凝固,渐渐隐去——41号联排在零几年传出死亡曲调,这正是庄郁租住的时间。
殷天自问从未在她面前接听过电话,“那么,是我记忆出了差池,让你学了我的铃声,还是你就是原唱。”
西城分局在一三岔口的西侧,永远拥堵。
殷天给孙小海打去电话,调头泊在了分局对面。
一个面目苍老的女人引起她注意。
女人脚底生根,纹丝不动,像尊佛像扎在分局门口。
殷天眯眼打量,她长相异常相熟。
孙小海裹着个皮夹克从大门匆匆走出。
殷天观察到女人站立的姿态有了变化,她仰起脖子目光渴望地跟随着孙小海,孙小海则满面漠然,越过她期盼的双眸。
殷天突然想起来了,她是刘秉茹。
1999年在西城分局大闹三中队办公室,嚎啕大哭的刘秉茹。
殷天还模仿她往老殷身上扔饭盒,把张乙安骂得差点崩溃。
她难以置信地透过车窗谛视着她,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雕琢得太快,她成了一个枯槁的老妇人。
刘秉茹默默地望着孙小海,疮痍的目光闪烁着夕阳的光亮。
孙小海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