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扶着腰,慢慢滑着墙蹲下,她腰太疼了。
“起来!站没站样!”
殷天快厌烦死这种居高临下地作态,佝偻着起身,“我迟早进外勤,您早该有这准备。”
她猛力捶着腰,步步逼近老殷,“无论您放多少双眼睛,没用!您只要敢安排一双,我就敢戳瞎一双,您看我干不干得出来。我刚知道西城的刘副队会杀鸡,杀鸡嘛,我也会,举大斧子呗,满身血呗!谁他妈都甭离我太近,不然,惹一身腥。”
张乙安一瞅要起火,忙倾身帮她按摩腰椎,“有没有联系小和的亲戚?孩子在外闯,父母最忧心,要是他们说得过分了,别放心上。”
“谁是小和,人家叫米和。”殷天盯着老殷,“人家没父母,自由身。”
老殷拿眼神剐她,殷天索性扭头不看。
两人斗鸡一样拧着,谁也不服软。
张乙安只能把怒火中烧的老殷强行拽走,老殷嘴里还在嘟囔,但殷天没听清。
她倚着窗户没动,抽着烟,看两个缩小的人影在阑风伏雨中撑开伞。
一把红,一把蓝,伞面摇摇晃晃出了住院部。
不知为何,这场面让她心酸。
她没想到这俩人没开车,估计是张乙安心疼老殷,怕他急,再出个什么事端就彻底难以收场了。
殷天烦躁地挠脖子,她一直有所恐惧,她时常缺失社交交流最基本的自控力。
对着外人尚且能假笑一二,但对着亲朋,她永远将最不堪的喜怒无常倾泻而出。
越熟的人,越知道刀子捅哪儿最痛。
殷天怏怏回房。
米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他车祸来得太突然,打得长阳事务所措手不及。
临时更换律师是大忌,好在对桌的陈律跟过这案子,能接得住这临危受命。
米和死皮赖懒地道歉,陈律在对面张牙舞爪地呵叱。
折腾到零点才结束。
屋内熄灯,鼾声渐起。
殷天疲惫至极,以为能安然入眠,结果大失所望。
她只能打着手机电筒,瞪眼看卷宗。
眼神飘忽地看了半天,一个字也不入脑,她泄气地将卷宗盖脸上,仰躺进低矮的行军床。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房内太热闹,俩老头鼾音震天,“吱吱嘎嘎”磨着牙,还吹气。
米和也没睡安稳,不时惊厥一下,喉头一声声痛楚的闷哼。
殷天挣扎起身,做到床畔半抱着他,耐心且持重地一遍遍抚触他双臂和前额,直到他眉头平缓。
她好久都没拥抱过一个男人,鼻尖充盈着他身上的气味,有点清苦。
这味道似小火慢炖,不一会满屋芬芳。
殷天有些不适应,揉着鼻子出了屋,在走廊和护士站溜达。
她无所事事。
饮水机旁有一深底鱼缸,三三两两的鹅头红游荡其中。
她坐木凳上靠着缸箱,灯光笼得她脸色幽蓝,她疲顿地目光跟随其中一条,游到东边,荡到西边。
那味道还是经久不散,萦绕在侧,熏得她整个人都热了。
再通过口腔肠道,滑进胃里,胃囊第一次感受到这独特芬芳,更疼了。
“街对角有家便利店,24小时营业,你去买点热的吃。”护士给她递了杯热水,“我转你钱,你帮我带个三明治,鸡蛋火腿的,再来瓶可乐。”
护士把雨衣借给她。
殷天觉得自己像只企鹅,跋山涉水,迈过冰川大陆,冲向亮堂堂的鲜味之城。
风铃一响,她攥着胃,踩着临时铺就的防滑地垫,冲向泡面区,抛弃了以往的无辣不欢,挑了味淡的猪骨浓汤。
嗦面嗦汤,她吃得极其恣意,旁若无人。
硬是把收银小哥看饿了,咽了好几次吐沫。
殷天买了一兜子的三明治和饭团,在微波炉里挨个加热,分给了值夜的护士。
再蹑手蹑脚回病房。
从光亮踏至暗区,眼睛一时不适,等可以目视后才看见米和正睁着眼。
她上前低声,“想上厕所?”
米和含羞回避,轻轻颔首。
殷天叫来护士现场教学,几人跟做贼一样窃窃私语。
卧式便器,需要用纸张铺垫做联结,让尿液顺着纸张流到便盆里。
护士在黑灯瞎火中给殷天比划示范,“你得扶住纸的上端,这样才不会被尿液冲走。”
她听得很认真,护士讲解完就离开了。
殷天伸手就要扶,把米和吓一跳,一把抓住她手腕,压声抗拒“我不是瘫了。”
他抢回主导权,自己扶着。
面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房内漆黑成全了他的面子。
但汩汩液体如清泉跳跃的响声是抹不去的。
米和认命地闭眼,殷天无声无息做着收尾工作,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酷样子。
他只能像条死鱼任其摆布。
这一刻,怨悔油然而生,他明明做了那么多“碰瓷”的功课,事态怎么就失控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