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她
耍猴儿不怕人多, 看戏不嫌事大。
殷天还没出医院大门,孙苏祺的短信就追了过来:有脸说我老色匹, 你也半斤八两好不好, 咱俩一蚂蚱,一蝗虫,往后谁也甭嫌弃谁!
侯琢是淮阳分局里最大的嘴, 能气吞山河,只要让他知道了, 全局皆知。
孙苏祺也不是省油的灯, 摇头晃脑从解剖室出来, 囫囵吞了个山楂糕, 手机打给老莫,添油加醋说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她们这仨闺蜜,最热衷给彼此使绊子。
车子还没驶进虹场路, 殷天就接到了老莫电话,伴随一声响亮的口哨,她笑得肆无忌惮。
“您可真能耐啊殷小天!诶, 你在我这一早就想好了是吧, ‘擒贼擒王’打得是这主意,要不怎么说嫌弃我只敢看12个男的,还是你勇, 实践出真知!谁之前说智者不入爱河, 单身修仙,法力无边的!你就装吧你个酒蒙子,还天台!你要真想在那儿你倒是锁门啊你个祖宗!”
老莫激动得语无伦次,乌啦啦的大嗓门嚷得满车都是回响,吐沫星子简直溢出屏幕。
张乙安笑得前仰后合, 老殷低哼哼地乐。
殷天拿湿纸巾擦嘴,又拿水杯漱口,吐了半袋子血水,“黑灯瞎火能瞧见什么!”
老莫一愣,“我艹,老城区的靡靡霓虹满足不了你了是吧,给你能的,有本事你戴个挖矿的探照灯,能把那死崽子的眼睛晃瞎。”
“我说的是护士,护士!黑灯瞎火能瞧见什么!”
“瞧你扒他裤子啊!”
“孙苏祺这个王八蛋,我没扒——!”
“扒没扒你自己心里清楚!”
殷天一口气没跟上来,咳得满脸青红,像个圆嘟嘟的小蛇果。
“你和那姓米的,挺有意思,强盗碰上贼爷爷,你俩黑吃黑!人家的‘黑吃黑’就一比喻,你倒好,你真下死口,直接把人咬吐血了,你好歹做个人!”
张乙安推波助澜,“你要真想谈恋爱,你跟我们说,我给你介绍,没必要憋着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上嘴啃,臊死人了!这是多大的火气,等回去我给你泡龙胆草,还有什么来着,夏,夏什么?”
老莫在电话那头一阵怪笑,古里古怪地接茬,“夏枯草,黄连。”
“对对对,”张乙安接着数落,“撇开这个不说,你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下多大血本,小侯都看懵了,俩眼睛抻得跟突眼症似的,你这也怪不得别人说,你要怕说就别做,影响多不好,他现在工位是不是在你旁边,你明儿上班别阴人家啊,每个单位都有长舌头,正常。”
“主要吧,”老莫接着和稀泥,烦得殷天把电话扔了,身子一斜一躺,索性揣着手睡觉。
这一睡,彻底乱了生物钟,直接导致她本就稀薄的睡眠荡然无存。
凌晨3点只能在庭院里干瞪眼。
老殷起夜,看床上没人,便寻到了吊椅处。
冷峭的秋风刮得树杈呜咽,草垛里虫鸣唧唧,毛骨悚然的曲调若隐若现。
殷天搭着披肩盘腿坐在那儿看枫叶锈红,轻飘飘地乱转,像极了游戏尘寰中束手就困的无望人生。
她看得痴迷,嘴里哼得动情,像是演绎着情深意切的丧礼之乐,来祭奠往故。
她唱着唱着,落下眼泪。
老殷咳嗽一声,她也没回头,哼完了才开腔,“我问他有没有听过这调子,他说那是亚利桑那州的鬼民谣,是敬拜亡灵,诅咒生者的巫歌,每一个唱响这首歌的人,会携带着黑鸦之翼,山羊之骨,命脉之血向恶魔献祭,以自身寿命换取仇敌凋亡。桑珏究竟惹了什么人,让对方怀着必死的信念杀之而后快。”
“他们在资本扩张期间行事很疯狂,他是个护犊子的人,把所有的善意都留在了这里,”老殷并排坐在吊椅上,指着41号,“留给巍子、淼淼、阿绒、还有你。他对外是条‘疯狗’,被他踩进牢狱,濒临破产的人太多了,最辉煌的时候他几乎垄断了半个沙头角,千百个敌人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不是针对他呢?”殷天搂紧披肩,跟随着老殷的目光悲戚地望向黢黑的41号,“不是商业纷争,而是生死矛盾。米和问我,问我到了那一天,见到凶手的那一天,我会不会公报私仇。我那时就在想,回家路上想,现在还在想,我究竟有多恨他,是不是恨到愿意唱响这首歌。”
张乙安端着牛奶也来到一层,静静立在风铃下看着两人。
殷天吸了吸鼻子,“然后我意识到,快20年了,我一直被这件事摁在泥潭里,上不上,下不下,没处使力,你们拉我,可我太沉了,沉得把你们往下拽,咱仨不得不抱在泥团里喝浆。我没有正常的情绪泄口,又没本事,可心还高,只能拉踩你们,说你们也废物。”
“这就是一个律师的杀伤力,你太傲慢,轻敌了,你是纸老虎,他是真狮子,每个问题都往你心窝子里扎,这就叫诛心。”
“还好,知道的不晚。”张乙安把牛奶递给殷天,“上去躺会,睡不着让身子歇歇也好,你不用那么大心理负担,我们心甘情愿,我生不了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殷天接过牛奶,半张脸都埋进杯里,她双肩细微地颤着,过了半天才瓮声瓮气,“我知道。”
张乙安胡噜着她的头发笑了,殷天一喝完就把杯子塞她怀里,低头落荒而逃。
老殷抓住张乙安的手,小声比划,“害羞了。”
张乙安也眼眶湿濡,满腹忐忑,“那个米和太危险了,我怕她抑郁症反复。”
老殷摇头,“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调理系统,不会再伤自己,但情绪还得泄,所以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对方,我们,只能希望那小子自求多福。”
一个失眠,一个梦魇。